灵魂放弃挣扎,真正死去的时候,不该是一片平静吗?
可为什么他的心还是这么痛?痛到哽咽,痛到酸楚涌动,痛到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都不要他了,那么狠心,一点余地也不留。陈青云感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捏着,他在窒息中苟延残喘,却想撕心裂肺地问一问她,如愿了吗?
可他不能,因为他已经死了!
悲怆的感觉灌满胸口,陈青云遏制不住地轻咳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开口道:“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谁在说话?陈青云迷迷糊糊地想,原来死了以后,还有人陪着他吗?
伺候的人点亮了床头的灯,宽敞的房间一下子明亮起来。
陈青云感觉到眼睛微微刺痛,不适地眨动着。他的脸上满是泪痕,泪水沾湿了他的鬓角,枕畔也一片潮湿。
突然,一个陌生的面孔凑到他的面前来。
“大人,您总算醒了。”
“齐大人来了信,催促您快些回京。”
陈青云在被子的手掐了掐掌心,木然的疼,可皮肉的触感却那么真实。
他还活着?
“那个齐大人?”陈青云问道,抿了抿干裂的唇。
“您的恩师齐大人。”
“齐瀚?”陈青云感觉脑袋爆疼。
“夫人呢,她在哪里?”陈青云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他身边的人跪着给他穿鞋,手都是抖的,声音轻颤道:“大人一直未肯娶妻,没有夫人在侧。”
“什么?”陈青云踢开脚边的人,连忙下床。
那人跪着,几乎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现在是哪一年?”陈青云厉声问道。
这房间的里摆设实在是太简陋了,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住处。
还有,这个伺候他的人也陌生得很。
跪着的人轻颤着,连忙回道:“现在是景献三年,四月初八。”
陈青云身体突然一晃,险些栽倒。
怎么会是景献三年?
而且,他还未成亲?
莫不是……
陈青云心中大骇,看着眼前跪着的人道:“你抬起头来。”
那人惊慌不安,指甲抠入地毯中,抬起的面孔一片苍白。
陈青云盯着他看了看,目光锁在他嘴皮上的黑痣。
“你是乔木?”
跪着的乔木喜得热泪盈眶,连忙叩头道:“大人都想起来了?”
陈青云跌坐在椅子上,面上一片惶然。
他竟然重生回前生的景献三年,张金辰一党覆灭,他任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实乃当朝首辅第一人。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起来说话吧!我这几日病了,又做了噩梦,有些糊涂了!”陈青云揉着眉心,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乔木站起来,连忙擦去眼泪道:“大人都烧了三天了,要不是您嘱咐过不许透露行踪,小的早就去官府求助了。”
“这里的官员是谁?”陈青云问道,经年累月,他早已忘记太多太多的事情。
记忆在脑海中相互拉扯,他感觉自己置身在深渊中,早已不知如何脱身。
乔木恭敬地回道:“清石县归永定州,知州是霍大成。”
“清石县,林栖庵。”陈青云想也没有想,嘴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脑海里的记忆仿佛被刀削斧凿,突然间有一道光直逼他的灵台。
恍惚中,有什么东西冲破他心里的禁制,让他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乔木不察,连忙又道:“正是。大人带回您兄长的骨灰,说是要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可您径直去了林栖庵,又不许小的跟着。下山的时候您就不太对劲,突然昏倒就一直病到现在。”
“因为她在林栖庵。”陈青云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却满脸是泪。
到底是老天爷可怜他,竟然给他一次珍惜她的机会。
再没有两个陈青云,也不会再有一个狠心的李心慧。
没有谁能决绝地逼他,让他孤勇赴死,只为成全另外一个懦弱无能的陈青云。
陈青云盯着在一旁发呆的乔木,厉声道:“你去通知霍大成,叫他来见我。”
乔木连忙应声,下去遣人跑腿。
天亮后,陈青云终于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伤心大病,然后归京。
再后来,就听到她亡故的消息。
可这一生,他不会再迂腐,不会再放任。他要将她带回京城,然后重新开始。
那个狠心得,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女人,再次回想,他的心几乎疼到窒息。最后的那一眼,他用垂下的余光看她,她可怜兮兮地坐在一旁,抬头仰望星空。那时,她何曾不是孤独可怜的?
陈青云冷冷一笑,到底是看谁比谁狠心了,可笑他自诩狠辣无情,最后却栽了这么狠一个跟头。
今生只有他,再不会有旁人。他真的很想看看,她还舍不舍得,将他远远地推开。
……
林栖庵里,心慧才安葬了青山的骨灰。
心里也无别的念想,只是觉得心口跟刀绞一样疼。青云那一日离开,目光悲怆,恨不得跟她一刀两断。
缠绵于病榻,汤药也不肯入口。心慧自暴自弃地想,死了也好。
偏这时,知府大人要来重修林栖庵,让人先送她们去青云庵小住。
这青云庵据说在百里之外,她也不甚清楚,只是这名字为何跟青云一样?
身边的小尼日日说起,她的心便日日难安,总会挂念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该是被她伤透了心的,既是她求仁得仁,还这般自艾自怜地干什么?
摇晃的马车出了城,心慧渐渐睡去。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爱怜地抚上她的脸颊,那般温柔的手,余温犹在,她仿佛嗅到青云的气息,忍不住哽咽道:“青云。”
突然间,那手微微用力,捏得她有些疼了。
心慧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青云就坐在她的身侧,而她身边跟着的小尼早已不见踪影。
她慌忙坐起来,不安道:“怎么是你?”
陈青云轻靠着车壁,神情慵懒而闲适,出声轻嗤道:“都说是青云庵了,不是我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