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遇到不同寻常的人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
亚纪的父亲接受了手术,奇迹般恢复了过来,重新站在职业赛场上发光。
和他一起站上去的还有亚纪。
踩着最低的年龄限制,第一场比赛就震惊了对手与她的教练。
起初没有人看好这个被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的小女孩,但她用残酷的事实告诉了所有人,天赋是一道不可跨越的横沟。
她的网球有很强的既视感,精准冷酷又灵活多变,如果不是跳跃间泄出的一丝白发,差点让人以为她是最近刚回归的‘那一位’的女儿。
这只是一场很普通的比赛,周边也不会有媒体守着,但场上那位刚赢了比赛的女孩还是压低了帽子闷头往外走。
刚走出众人的视线,亚纪迎面撞上了一个坚硬若磐石的生物,双方体重差距过大,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对面的人下意识伸手扶她,快碰到右手臂的时候迟疑了下,转为扶住她的肩膀。
“没事吧?”那人的声音像古寺沉鸣的钟一样,开口的时候让人感觉连空气都震动了下。
亚纪循着声音抬头。
真田弦一郎低头撞见了帽子底下抬起的眼睛。
他扶住人肩膀的手不自觉一松,对方立马拉开了一点距离,无声的尴尬顺着他曲握的指节爬上来。
走在真田后边的柳生比吕士跟了上来,只对着露出眼睛的亚纪看了一眼,就理解了真田的反应。
她......变化很大。
于他们而言,可能还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但于她,从遇到手冢到不二再到他和真田,已经跨越了几个春秋。
现在亚纪脸上的表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不同于初入立海大的疏离,也不同于小时候的机警灵动。
那像是一张笔触浅淡的素描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脸部轮廓,内容却空洞苍白,有一种了无生气之感。
仅仅只是一眼,就让看见的两人心揪了一下。
这一路走来,他们听见了用着各种语言的人在讨论那位回归的传奇选手Felix,语气里尽是惊叹与赞美。
仿佛那位患病又治愈的职业选手是什么幸运儿,在球场上发光发亮。
而仅隔了数百米的青少年比赛场地,那位选手的女儿却遮掩了面容,无声无息地赢下了一场比赛。
从观众对手到获胜者本人,没有一个人欢呼喜悦。
柳生在亚纪右手上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受伤的症状。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亚纪的伤痊愈了,她的父亲也战胜了疾病,重新站上了赛场。
但他来晚了。
身上的伤口好了,无形的伤口却布满了她整个人。
柳生与真田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表情里感受到沉重的情绪,这是一种无力感。
他们出于巧合同时回答了‘愿意’,柳生是想亲自看看亚纪右手的伤,真田则没有思考太多。
——只是遵从内心的声音罢了。
可是他们能做什么呢?
只有不知道还剩多久的时间,面对一个竖起高墙的亚纪,只能得出一个可悲的结论——他们什么也做不......
“哇啊啊啊啊啊——闪开闪开,要砸到人了!!”
一声遥远的呼喊从上方降落,并且越来越近。
三人往天上看去,一个头朝下的生物像动漫中那样垂直下降,额前海带一样的碎发被吹起来,苍翠的绿色眼眸与他们对了个正着。
“......”三人齐齐往四周散去。
动作整齐划一且迅速,不带丝毫犹豫。
随着“duang”的一声,切原赤也紧急翻了个面,让屁股摔在了地上,勉强保住了自己不算聪慧的大脑。
他伸手往下摸了把,毫不夸张地长长吸了一口气。
好家伙,疼疼疼疼疼疼死啦!
这比被副部长铁拳制裁还疼!
也没人告诉他回答一句‘好啊’会突然飞到天上啊!
为什么只有他的出场方式这么奇怪??
切原赤也的到来让现场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真田下意识躲开后在内心谴责自己。
柳生则是不负责任的想道“这下赤也真成天使了”。
刚刚还滞涩的空气一瞬间流畅起来,两位学长正在飞速思考应该跟切原撇清关系还是找借口解释他飞上天的原因。
本来两个高出人家一截的男生围过来就已经让人警惕了,现在还多了一个天外来物,是个正常人都想报警的程度了。
首先,可以声明这位有着海带发型的小兄弟其实脑子有点问题,但心地很善良。
其次,可以胡乱用贪玩跑上了屋顶失足掉下来了解释他从天而降的原因......好吧,可能失得有点远。
最后,按住赤也的嘴不让他说话,就可以完美蒙混过关。
综上所述,他们(括号:柳生)决定撇清关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亚纪放下网球包,在切原面前蹲下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盒药膏,递到切原手中。
那一刻,亚纪在切原心目中的形象宛如圣诞老人一样高大。
“亚纪——”他感动又深情地开口。
“你坐飞机来的吗?”
“......”切原的话卡住了。
切原:“啊?”
这个‘啊’字颇有灵性。
它充分展现了切原对于陌生语言的困惑,且生动刻画了切原此刻不太聪明的表情。
亚纪觉得切原脸上不太聪明的表情很有趣,她笑了。
这一笑就将之前寡淡的素描打破,像一朵蓝色的玫瑰绽开花瓣,抖落了水珠与阳光。
“我说,你是因为着急,所以从飞机上跳下来了吗?”亚纪又用日语问了一遍,像是照顾切原还没完全着陆的大脑,语速十分缓慢。
“不、不是。”切原莫名有些结巴。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亚纪笑意未散的眼睛,有种让人深陷其中的魔力,以至于他完全没在意亚纪问出了怎样脑回路清奇的话。
切原没在意,但在场其他两人却无法忽视。
真田和柳生齐齐陷入沉思。
哪家正常人会闲着没事从飞机上跳下来?
亚纪她......似乎在脑海中形成了什么不得了的认知呢。
果然,是不二周助和手冢国光那两人的锅吧!
谁让他们的出场那么不走寻常路,没准在小亚纪心中刻下了人类有事没事就上树,夜闯女孩子房间的奇怪形象!
而在睡梦中看着这一切的幸村精市一瞬间幻视了在U17的亚纪。
......那个时候,亚纪也是一本正经地朝平等院凤凰说出了推销员之类的话呢。
托切原赤也的福,三位男生一下就拉近了和亚纪之间的距离。
没错,柳生经过洞察之后决定顺水推舟,认下他们和切原之间的学长学弟关系,尽管切原还没提。
没提没关系,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你好,我们是赤也——也就是这个天降生物的学长。”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柳生借口自家学弟腚下有难,需要麻烦亚纪提供一下药膏,顺便把她整个人都拐了过来。
真田全程都在假装整理帽子,全当没看见柳生卖学弟拉关系的操作。
亚纪也十分配合他们的表演。
只有切原被迫出卖了屁股。
切原赤也委屈巴巴地趴在公园的长椅上,觉得这个姿势有些丢脸,稍微动了动,就惹来柳生学长爱的关怀。
柳生比吕士眼镜上闪过‘慈祥’的光:“怎么了赤也,身体不舒服吗?”
只有切原能看见的角度里,柳生学长的脸上闪现出刀锋般的寒光,像是在威胁他:感动吗?
切原:不敢动,不敢动。
背对着他们的亚纪问道:“药涂好了吗?”
柳生回道:“快了,请稍等。”
他十分自然地说着,实际上压根还没打开药盒。
切原下半身披着真田贡献的外套,柳生本着对学弟的关怀,还是尽职尽责地掀开看了一眼。
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他眼里十分动漫化地闪过精光。
所见之处,压根就没有任何从高处坠落后的痕迹。
结合他们每次见到亚纪之前的强制困意,柳生得出一个结论——这里仍然是梦境。
没有缘由的,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差。
而余光瞥到从不远处走来的某个白毛之后,他的心情更差了。
来人晃悠着撑在了长椅的椅背上,伸手在切原后脑勺上弹了一下。
“干得不错嘛,赤也。”
阴差阳错打出了完美助攻,为他的出场奠定了良好开端。
“仁王学长!?”
切原赤也支起上半身,身上的外套差点滑落,仁王眼疾手快地替人把持住了。
“悠着点儿啊,这儿可是有好多双眼睛看着的呐。”他凑在切原耳边小声道。
切原听到之后两只耳朵都红了,他立马就炸了毛。
“什么——唔唔唔!”
早有准备的仁王捂住了他的嘴,但他也猜到了切原想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什么!?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小爷的屁股看!?
什么?!本王牌的屁股被现场直播了!?
切原重新趴了回去,在心里把看见的人骂了个遍,尽管他不知道有哪些人能看到。
柳生无视了仁王,用备用的手帕沾取了一点药膏,象征性给切原涂了一点,顺便把药味往亚纪的方向扇过去。
趁着柳生专注于‘伤势造假’,仁王已经摇身一变,换上了不二的伪装靠近亚纪,和她聊了起来。
和后来那个火眼金睛的亚纪不同,这个时候的亚纪「大概」还不能识破他的伪装,仁王披着不二的皮套了不少话。
“上次注意到你的右手有伤,已经好了吗?”
“好全了啊......那就好。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唔,尽管你点头了,但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过得不太好呢。”
“是吗......看来是跟家人有关啊。呵呵,我可不会读心术,只是因为对象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罢了。”
“......”
在长椅边听到了仁王全程声音的真田和柳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亚纪的声音很小,他们听不太全,只知道她和仁王讲的有来有回。
但仁王那家伙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败坏不二形象似的,故意扩大了音量。
“百分百是在故意挑衅不二。”柳生笃定地扶了扶眼镜。
仁王已经披着不二的皮放飞了自我,这大概是他cos得最ooc的一次。
但是无所谓,反正破坏的不是他的形象。
他已经在寒暄中拼凑出了亚纪改变的原因。
这恐怕和他们立海大聚在一起时的猜测不太一样。
和孤身在国外以及独特的发色有一定关系,但根本原因在于她的父亲——那位传奇选手Felix。
亚纪在医院里和父亲相处的画面他们看到了,真田和柳生听到的Felix重新站上赛场的信息他们也知道了。
这其中经历了许多波折吧?
或许和幸村一样,那位Felix也经历过绝望,然后博得了一个不算太高的概率进行手术。
当得知手术成功时,亚纪会不会跟着露出笑容,以为千帆过尽,曾经那个父亲就要回来了。
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一个偏执、疯狂、残酷的刽子手。
他将对胜利的执念、对失去网球的恐惧转嫁到女儿身上,对她进行严苛的训练,将她打造成一件完美的作品,打造成自己眼中‘理想的孩子’。
别人进行一倍的训练,那就让他的女儿进行两倍、三倍。
世界选手中有些会打暴力网球,那就让他的女儿提前‘适应’这种暴力。
累了就吃高热量的食物补充能量,受伤了就涂一点夏川女士寄过来的药膏。
以爱之名,行满足私欲之事。
Felix,意为“幸运的人”,“成功快乐的”。
Mia,意为“理想中的孩子”,“忍耐”。
这两个名字都很讽刺,它们被安在了不匹配的人身上。
本该幸运的人在巅峰时期患病,算算时间,不久后就将死于飞机失事。
而所谓理想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违背了本人意愿的‘培养’是限制与压迫,是人格的摧毁。
尽管眼底已然一片冰冷的怒火,仁王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
他在背后给柳生打了个手势,柳生立马在切原某个穴位上按了一下。
“嗷——!”
仁王遮住了亚纪看过去的眼睛,将她慢慢调转成面向自己,笑着说道:
“看来那边的小兄弟出了点问题,我先过去看看。”
他说完就要抬脚,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角。
仁王脚步一僵,看到抓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泛着冷白的手,神情有一瞬的复杂。
可惜啊,他现在的身份是“不二”,而不是他自己。
不然......
仁王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微微弯下腰,凑到亚纪面前,看着她帽子底下的眼睛。
“怎么了?”
“这次......没有糖吗?”
“......”
仁王的停顿让亚纪收回了手,他刚想变出一颗糖,旁边却突然插入一道声音。
“有。”
是一如既往简短干练的语句,然而声音的主人却极具反差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粉色的糖果。
梦幻的颜色和其手掌偏深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有种硬汉人夫穿HelloKitty围裙的既视感。
看着有些违和,但却打出了绝杀。
起码仁王是这么认为的。
他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
真田不知道仁王的心理活动,他看到亚纪愣住的表情,直接拉起她的手,把糖放进了人家手里,还帮人把拳握好了。
他收回手,理了理帽子,“只要你想要,什么时候都有。”
............
幸村从床上醒来,手背覆上眼睛。
真田,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强劲的对手啊。
同样睁开眼睛的不二露出微笑。
仁王啊,是时候去拜访一下立海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