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如潮水般涌来。
云卿忍不住抱紧山行,喘息倒吸冷气道:“阿行、好疼,我好疼!”
“卿卿?疼?你哪里疼?”山行急忙将他整个抱在怀里,“我能帮到你吗?”
云卿皱紧眉头,双耳嗡嗡作响、眼前视线因剧烈痛楚模糊不清,只能徒劳低声喃喃:“疼、疼。”
山行亦是难受万分,恨不得替云卿承担这份疼。
白泽在外与石头对弈,察觉不对忙推门进去,急急握住云卿手腕输送神力,却丝毫没有缓解。
白泽忍不住抬头看向天,天道有意折磨云卿,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怎么了?”山行把手凑到云卿嘴边。
白泽忙一把拉回山行的手,叹道:“你少作妖!他舍不得咬你,别添乱了!”
云卿紧紧倚在山行怀里,咬着牙什么都听不到,本能让他不断贴近山行。
“论理说这两天都折磨过螣蛇了,今早还让他吐血了,不该现在又让他受这一遭。”白泽轻声叹息。
山行擦去云卿头上的冷汗,“真的没办法让他好受些吗?”
“没有。”白泽十分干脆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天道在搞什么幺蛾子,它和螣蛇一样骨子里带着疯。”
都是硬茬子,可能是管螣蛇管久了,天道多少也沾上些坏毛病,有时候对螣蛇的过激举动看热闹一样纵容。
白泽时常猜测天道是不是有好几任轮流担当,否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
就拿九尾纠缠螣蛇这件事来说,有时候只要九尾表现出想接近螣蛇的意向,天道便会指使朱雀使者囚禁九尾;有时候就不管不问,比如这次,所以不怪云卿跟天道闹。
天道都厚此薄彼,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次九尾的事,是云卿稍微过分了些,不该砍掉他一条尾巴,但天道也用不着这么为九尾打抱不平啊。
事情本来就是暮栌有错在先,百年前那么小心谨慎,生怕招惹云卿不快。
过了百年反而越发嚣张,先是骗自己借出造梦能力制蛊,又放牵情线之类的,听得白泽暗骂活该。
在漫长的疼痛中熬过不知多久,痛楚再度戛然而止。
云卿终于喘匀气发现手下山行的衣服被他掐烂了,“阿行……”
指尖血迹重新渗出,山行默默为云卿重新包扎伤口,末了劝道:“躺下歇歇吧,我在这守着你。”
云卿脱力闭眼入睡,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白泽这才进房间为他输送神力,叹息道:“鹰妖,你既然亲眼看见螣蛇受苦,心疼他也是你身为他夫君该尽的职责。往后切不可再气他了,他跟我不一样,他真的会死。”
山行沉默点头,轻抚去云卿额头细汗,道:“我能带他回去吗?在这里总不方便。”
“回哪?长安啊?别了吧,鱼龙混杂气息繁多,万一有人趁螣蛇虚弱对他下手,你担不起这个责任,况且你觉得他现在经得起挪动吗?”
“是我欠缺考虑了。”山行长长叹息一声,“他以后一直都要受这种苦吗?”
白泽将茶水递给山行,摇头道:“最多七天,不过折腾下来也够人难受的了,连螣蛇都疼成这样,天道是真够狠的。”
见山行露出好奇神情,白泽简单讲明过去往事:螣蛇螭与九尾狐暮栌发生矛盾,娲神震怒罚其跪砧骨池。
“砧骨池里面的水像猝毒的针一样可以钻到人的骨缝中去,螣蛇跪三个月,浑身骨头酥得一碰就碎。”
其实娲神并不是只罚螣蛇跪三个月,而是跪三月时间,螣蛇便濒临死亡。
螭是娲神座下最得力的司战神兽,无出其右,当之无愧。只有一样不好,除了娲神目中再无旁人,且生性凶残,常常挑衅其余神兽引起打斗。
后来娲神独独为他颁布一条规则,一旦发现螣蛇与其余神兽发生争执,不论对错在谁,通通只罚螣蛇。
这看似不公的规则却让螭更加热衷欺凌旁神兽,觉得这是娲神对他独一份的偏爱。
“我被娲神派去感化螣蛇,时间久了,逐渐关系变好,且我发现与螣蛇相处注意一点就好。只要夸他是娲神座下最受宠的神兽,一定能安抚对方情绪。”
“就这么过了几千年——”
“几千年?我听我夫君说螭只活六千年。”
白泽摆摆手:“那是因为螭消弭前把不想给别人看的记忆统统封印遗失,所以只留下六千年的短暂记忆。”
几千年后,螣蛇从只黏着娲神不肯分离到偏好领命外出杀魔,一旦任务完成就疯跑疯跳,到了不得不回禀述职才回到天山。
到这时螭已经不再热衷欺凌同源神兽,而是剑刃直指魔物,娲神十分欣慰,只当螭改过自新。
“结果没多久他就跟九尾打架甚至直接砍掉对方一条尾巴,下手真狠呐。”
“我好奇试过砧骨池水,沾一下那水就疼了好几天,螣蛇是真不怕疼。”
山行不自觉看向云卿,低声喃喃:“那方才他疼成这样,究竟是忍受多大的痛苦……”
“诶呀,那时候天地之间灵气充盈,如今经过数万年损耗,螣蛇云卿并不如螭之前那般强大,大约没事,死不了。”
“白泽大人,那螭大人与九尾狐大人为何发生争执?九尾大人为何执意纠缠阿卿?”
“他闲的没事啊,九尾就三个状态,沉睡、清醒找螣蛇、被螣蛇打伤必须沉睡养伤,乐在其中。”
“沉睡养伤?”
“对啊,我估计云卿这一觉能睡到下午,不用预备他的饭,我怕他回头难受全吐出来。”
“那卿卿饿了怎么办?”
白泽自顾摸着手中光滑棋子,半晌才道:“有我在呢,输入神力不用吃饭。”
“大人,空也可以为阿卿调理神力运转。”空说着话忍不住偏头看一眼躺床上休息的云卿,“阿卿他好可怜。”
白泽在心里撇嘴,暗道你要是被他拿剑架在肩上威胁就知道到底谁才可怜。
“是的呢,螣蛇他真的是好可怜喔!”
山行摸摸云卿受伤的手,忍不住内心叹息,听白泽越发声高的讽刺言语提醒道:“你小声点。”
白泽不由顿住动作。
空飞快看一眼山行,又扫一眼郁闷带有难以置信夹杂嘲弄笑意的白泽,低头不敢说话。
“我声音还大?哟!您是螣蛇的妻,我惹不起您。”
白泽拂袖收起棋子,“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你。”他看向空,“带我在鹤鸣山各处看看。”
“是,白泽大人。”空垂眸,这么一看还是螣蛇大人更好相处。
林间唯有风声,亮度微弱到有些苍白的太阳无精打采。
白泽看得出空有话要问,对方上下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虽然我不一定情愿回答。”白泽盘着手里一白一黑两枚棋子。
“是。”空小心抬眼看向白泽,“阿卿为何这样痛苦?他如今这样虚弱,往后真的能保住这天下苍生吗?有没有办法替他分担一二?”
“我还以为你会问他夫妻二人的事呢。”
白泽有些意外,见空稚嫩年轻,盯着螣蛇的眼神热切、态度殷勤,像沉溺儿女私情的少年人。
空摇摇头:“空的确喜欢阿卿,自成为镇山兽后,他是空遇到第一个如此美丽温柔善良的人。”
“只是空先属于天地、再是鹤鸣山镇山兽,最后才是空。”
林间风吹动脚下枯叶,白泽站定俯身捡起被树枝钉在地上的一片蜷曲黄叶。
“你看。”他将叶子递给空,看着树叶上残缺裂口道:“这叶子便是螣蛇。”
枯黄干瘪、失去生机俨然已到尽头。
“大人?”空露出茫然疑惑表情。
白泽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再度往前走。
瞧空垂在身侧的手因拿那片叶子而冻红,指尖还沾着点泥,白泽叹息一声将叶子夺回随意丢开。
“你这镇山兽怎么死心眼?这叶子都死了,何故不肯放手?况且你拿着它只会脏自己的手,倒不如放它回归大地。”
空听懂了,愣愣发问:“可阿卿他还活着呢,而且他那么好,白泽大人为何说他会连累我?”
“他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们一个二个这样追捧?”
白泽十分难以理解,“是,就算他现在还活着,那他就不会死?往后他一定会死,就算他不死,也不会喜欢你。”
看着空越发低落神情,白泽从心头涌上一股欣慰。
他虽劝不住九尾狐,但劝一个小灵兽还是轻而易举的。
“空亦有寿命终止那一天,并不敢奢求螣蛇眼中有我,只是希望阿卿不要苦苦忍受疼痛折磨,昨夜、空全都听到了。”
“大人好可怜,睡着觉一直嚷疼。”
空眼中薄雾洇湿泪光,“白泽大人,您总说阿卿如何如何不好,那您为何还这样帮他呢?”
白泽颇为苦恼被人误会对云卿有意此事,抬头看天心道我真不喜欢螣蛇。
“螣蛇在我这里有两种意思,一个称呼云卿,一个称呼螭。”
白泽耸肩摊手十分无奈,“不是所有神兽都能感受情爱滋味,我连情窍都没开,永远不会对旁人产生喜爱眷恋感情。”
“啊?”
“事实就是如此,原本我还想过为何娲神不愿点拨我开情窍,后来冷眼看暮栌和螭那些人的爱恨纠缠,万分庆幸我不必遭受这般痛苦。”
空微微皱眉追问:“意思是您根本不能理解旁人之间的情爱感情?”
“我理解,但我不会对人产生这种累赘的情意。”
白泽叹息一声,“情之一字,能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杀敌从不拖泥带水的人,变得十分卑微无能怯懦,羞于向心上人表露脆弱。”
“实在不是我消受了得。”
感叹良久,白泽道:“方才我忍让鹰妖也是看在螣蛇面子上,到底他为螣蛇饱尝百年孤苦滋味。再过不久又会与螣蛇生离死别,还不知他余生要怎样度过呢。”
话说出口方才发觉失言,白泽慌忙摆手示意返回:“我累了,不走了。”
“白泽大人您的意思是阿卿很快会死吗?”空脸色煞白,“他已经到性命大限之日了吗?”
“没有、没有!你少在这胡言乱语!慎言,不可轻易妄议上古神兽!”
白泽转身往回走,远远把空甩在后面总算松一口气。
真是言多必失。
敲门进房间,白泽坐下盯着山行默默思考。
山行没忍住回视白泽,皱眉发问:“有事?”
白泽摇头,须臾还是开口道:“你会下棋吗?”
山行没理他,继续低头盯着云卿看,一遍又一遍摩挲对方手腕小臂。
“喂!你能不能给我点尊重!螣蛇——”
“不吵会死吗?”
山行紧紧盯着白泽,双手捂住云卿耳朵,“他需要好好休息。”
白泽攥紧拳头努力克制怒意,拂袖愤愤离开。
山行抚平云卿眉心,见对方眼皮颤动,小心收回手不敢惊扰。
“阿行。”云卿伸手,山行忙轻轻握住,“我在呢。”
“你不该同白泽那样说话,他好歹也是娲神座下护法,要给他应有的尊重。”
“我错了,一会就去同他道歉。”
云卿缓缓点头,扬扬下巴示意山行扶自己坐起,“夫君,我想喝水。”
“好。”山行小心将茶盏凑到云卿嘴边,“温的,喝吧。”
温热茶水浸润干痒喉咙,云卿凑近寻求亲吻,“我睡了多久?”
“将近中午,白泽说你不会饿,真的不用吃饭吗?”山行轻吻云卿。
云卿笑笑:“不用,快结束了,熬过明天就好了。”
“那、我。”山行犹豫,“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留下陪我吧,我舍不得你走。”云卿摸摸山行的手背,有些为难地道:“只是这样拖家带口打扰空,真是太过失礼了。”
“那我还是回去吧。”山行就知道云卿不会留自己,嘴上说舍不得,还要假惺惺推说失礼,负心人。
云卿心知山行误会自己,急忙伸手要抱他,“我没有!只是我们这样实在太麻烦空,你该收收脾气,小心他让这一山的道士上来捉你。”
“真的?”
“真的,你总误会我。”
云卿再次点头:“不许觉得我不在意你,我这儿全是你。”他拿过山行的手覆在心口。
“我也一样。”山行捏捏云卿肩膀,打趣道:“道士若捉我,难道你就干看着啊?我好歹是你妻呢。”
云卿如实道:“我只能看着。若我还没有神力,旁人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愿意。如今真的不能插手干预,是我对不住你。”
山行没想让他内疚失落,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心。”
敲门声响起打断两人谈话,下一瞬空自顾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