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室内安静下来,寒风吹得窗纸飒飒作响。
洛昕有些为难地皱皱眉,“这、那你去问师傅吧,我没有权利允许或是拒绝。”
她低头翻看书页,忍不住思考云骁既然有十分不舍的东西,加上已经不是修习的最佳年龄,为何还要来到鹤鸣山?
“师弟,你为何选择上山修习道术?”
洛昕合上书,坐直身子正色道:“我爹娘也是道士,他们因降妖相识,也一同丧命妖口。妖物总是无情,成为道士比常人直面危险的几率大,但我要为父母双亲报仇,也想守护那些不具备除妖能力的平常人。那么你呢?”
她稚嫩脸庞上有着超越年龄的认真和淡然。
云骁不由自主有些相形见绌的羞愧,如实道:“我、我只是想保护我阿父一个人,他很厉害,但也常常受伤昏迷不醒,每次都是独自面对困难,我不想看他那么辛苦,仅此而已。”
他还不如一个十几岁的人胸怀远大志向,根本配不上螣蛇身份。
——螣蛇。
云骁浑身一颤,不知名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可面前洛昕并不见异常,难道是他听错了?
“师姐,你会觉得我不配上山修行吗?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志向,我只想替我阿父分担一二。”
话音刚落,云骁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该当着失去双亲的人面前重复提及阿父。
“抱歉师姐!”云骁手足无措。
洛昕轻摇头,“首先,我并不觉得你只想保护你阿父这个心愿渺小,我也不觉得我的想法比你高尚,人各有志,只要为珍视的人或事付诸精力,就可以称为有抱负的人。其次,你为什么突然道歉?”
“我、我好像一直在揭你的伤疤,对不起,我、抱歉。”他垂眸涨红脸,羞愧交加,不知道该怎样弥补。
洛昕微怔,继而又道:“你是怕我在意父母已经逝世这件事吗?”她再度摇头,“他们确实已经不在了,这是事实,但不能因为我的父母逝世,就不准你提及你的重要亲人。而且只要我还记得他们,他们就一直活在我心里。”
“不必道歉。既然你说你要保护你阿父,就该更加勤于习练,早些学成帮到他,何必执着于一餐饭时间?况且上下山一趟十分繁琐,不论是你去找他,还是他来找你,都不大容易。”
“他、师姐你说得对,我阿父身子虚弱,我不该这样任性。”
云骁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专心看手里的书。洛昕也专心钻研手中剑术秘籍。
两人静坐一下午。
夜幕降临。
狄碌提着一小筐银丝炭推门进来,往火焰渐低的壁炉和已经冷掉的桶炉中分别填炭,默不作声等水烧热,沏茶放置另两人手边,烤着火自顾拿书翻看。
三人各自学习,茶香袅袅,烛光跳动暖色映在书卷上。
滴漏提醒已经酉时了。
狄碌与洛昕分别合书起身,“师弟,该去外面活动筋骨,我教你太极。”
“好!多谢师兄。”云骁捏捏有些酸痛的脖子,跟着两人走回住所。
洛昕解释道:“活动两刻钟就该用晚饭,用完饭师傅会来给我们讲经,你有不懂的先记下来课后请教师傅或者我与师兄。”
云骁点头:“好,多谢师姐。”
他有模有样地跟着狄碌扎马步推拳回掌,看着十分笨拙,但面上神情认真。
洛昕提着把剑默默练习方才看的那本剑法,见云骁下盘摇晃,提醒道:“师弟,站稳些,否则容易摔。”
“多谢师姐提醒。”
寒风吹着,云骁额头却出一层薄汗,等到狄碌说歇息片刻后拿出帕子擦汗,摸着上面云卿绣的云朵心下发酸,一定要好好修炼,将来才能有本事挡在对方身前保护他。
他不想再看到对方如今日上午那样脸色苍白,唯有嘴角鲜血是红的。
也不知道阿卿现在好些没有。
“大人,该用晚膳了。”
空点亮屋中烛火,轻声呼唤云卿起床。
云卿被蜡烛晃醒,缓慢坐起按按额角,“什么时辰了?”他的声音因口渴而沙哑模糊。
空习惯性沏好松针茶递来,见云卿喝下微微皱眉才猛然意识到应该泡花茶给对方,“大人、您别喝了,这茶苦。”
云卿浅抿两口润喉,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也怕苦?”
“不是,我不觉得这茶苦,怕苦的人是您。”空接过茶盏,“大人用膳吧?我让人炖了甜羹,您留点肚子最后喝。”
明明睡觉之前空已经不喊他“大人”,现下两个时辰过去,又开始一口一个“大人、大人”。
不由得让云卿想起当初执意要为他祝祷的宁阳道人,又怕勾起空伤怀失落,打算等吃完饭再作询问。
只是空殷勤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筷子不为吃饭专盯着他看。
他看一眼鱼,立即把刺挑好夹到他面前;他吃完雍菜喝水,便说下次让人少放辣;他稍一皱眉,就凑近询问是不是不好吃。
热切得让云卿害怕,毕竟两人没有那么深的交情,就算因为他是螣蛇,空也用不着这样贴心。
当初空在五行山虽然也算恭敬,可他看得清楚——空听到他说没钱露出未掩饰好的得意、诧异和鄙夷神情。
不过他确实过得穷,所以能理解空瞧不起他。
那现在是为什么呢?
小口抿着甜羹,云卿一面思考,一面感受到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脸上,哪怕他现在没用神力,可身体同样灵敏,尤其是空似乎根本不想掩饰在看他。
那就说明空有事想求自己办,如今值得对方这样低三下四、费力讨好的,大约只有宁阳道人。
云卿放下甜羹与空对视,深吸一口气道:“空,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这里。”他真的不能插手天上事,还不起对方人情。
“为什么?”空嘴边浅笑一下僵在脸上。
“宁阳道人那边我真的帮不上忙,你对我再好也没用。”云卿流露惋惜,“我可以去劝一劝宁阳道人,其余真的无能为力。”
空挤出一丝笑,“大人,您觉得我对您好是因为宁阳?”
“不是吗?”云卿眉头微皱,“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你的?”
“那百年前您为何会对我好?”
“因为当时你哭得可怜巴巴,又是个孩子,换了旁人也一样会对你好。”
这句话宛如一盆冷水直接浇在空头上,瞬间让他找回因与云卿独处而丢失的理智,立即跪地认错:“大人,空冒犯,请您饶恕。”
云卿沉默不语,等待空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
空内心忐忑不安,思索片刻道:“空确实有事相求。”
“空卑鄙,不想让大人觉得空是挟恩图报。”空小心组织措辞,“明年九月,是十年一次各大道派弟子一决高下比武日子,上一次鹤鸣山险胜第一名,所以空想请大人想助,但事关凡人,大人未必肯帮忙。”
“所以空只能出此下策,想让大人多记得一些空的好。”
云卿微微颔首,“我确实不会参与凡人之间的比试,对旁人来说也不公平。”
“不,不是麻烦您比武,而是试炼最后一项比较各帮派杀死魔物数量。”
云卿眼睛一亮:“杀魔物?那你可找对人了。”还有这种好事?既能还人情又能杀魔物。
空听他语气便知事情解决,忙抬眸重重点头:“大人肯帮忙就好。”
说着空又郑重叩首:“另外,当初洛阳除魔之后,空被大人的举动深深打动,内心钦佩至极,加上总见大人面色苍白虚弱,只愿空的小小行动能让大人心情舒适。”
“毕竟只有大人身体无虞,往后才能更好守护天下苍生。”
云卿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是螣蛇该做的,况且我并不需——”
“大人。”空打断云卿的话,“空都听说了,洛阳时您自己连躲闪魔物都快不能,却依然愿意匀出法术保护路边凡人,空十分佩服您。”
云卿一愣,随着空的话逐渐觉得脸热起来,霞云从面皮底下透过白皙肌肤沁出来。
谁能想到无心之举会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拿出来吹捧?
他仿佛看见他死之后,空抹着鼻涕眼泪逢人便夸赞他化盾保护凡人的场景。
额角突突跳动,云卿忍不住捂脸长叹,“别说了,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给我烂肚子里。”
空心中舒一口气正要起身,忽而听到云卿又问:“你方才那样看着我做什么?”
快点找个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云卿与空先后这样想。
“空只是担心大人身上蛊毒未清,又怕唐突了惹您生气,不敢询问。”空不假思索回答。
“已经好了,我没事。”云卿放下手朝对方笑笑,“此番当真多谢你。”他怕他拖着病弱的身子倒在天界回不来,再加上空来往方便,干脆麻烦对方去见朱雀。
“不妨事,大人没事就好。”空凑近捧起甜羹递给云卿,“大人请。”
云卿摆摆手,“不吃了,我有点想阿骁,方便与他见一面吗?”
也不知道阿骁适不适应这里的生活,等他元神完整就能陪伴阿骁一起修行。
眼下当务之急是养回匮乏神力,九尾有没有告诉白泽来鹤鸣山找自己?
白泽能跑哪去呢?
“方便的,我这就传音给容思,让他把云骁送上来,您和他感情真好。”
云卿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偷偷看他一眼就行,那样太招摇,引人注目就不好了。”
空忙拿出披风,跟在云卿身后为他披上,又抢先移到他面前,“晚上冷,大人的手还是别拿出来了。”
云卿便依言由空系好细带,忽然听山行的声音,问他吃饭没有。
“吃过了,鹤鸣山的伙食还不错,你呢?”
“我也吃过了,怕打扰你吃饭现在才敢联系你。”山行声音很轻,“卿卿,我想你了。”
“大人需不需要照明?”空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在云卿面前晃晃,“这颗还是小了点,不过现下也够用。”
云卿摇头:“不必,我能夜视,虽然有些模糊。”
灵识能看得更清,但他不想把法力用在这上面,心道白泽啊,你快点来吧,我不跟你计较思梦蛊了。
“阿行,我也想你,明年三月、在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我一定去找你,你等我。”
“嗯,我等你,卿卿,早点回来,我已经苦等过百年了,你千万别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