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茶水温热。
浅抿两口,云卿微微皱眉,犹觉齿间血腥铁锈味道浓重,狸子忙递来另一茶杯示意对方漱口,“阿卿,往这吐。”
暮栌上前一步紧紧拉住空的领口,咬牙再三重复:“你究竟是谁?”
空垂眸轻声笑道:“这位、善妖,你的血弄脏我的衣服了。”他皱皱鼻子,耳语道:“你好脏呢。”嘴边笑容温和如同面具。
丹药起效,躁动怒意平息。
茶盏递还给狸子,云卿抬眸平静注视暮栌,见他身上红线连接自己身后方向,心中已有猜测,“放开他。”
暮栌不情不愿丢开空,低头双手奉上怀中桃木盒子,“昨日答应你的解药。”
空接过盒子小心打开检查无误后递到云卿膝上,“大人。”
云卿点点头,空会意收起盒子放入袖中。
“解药已经送到,你可以走了,不要玩火自焚,记得告诉白泽,请他来鹤鸣山见我。”闭目陷在羽被之中,云卿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暮栌跪地闻言抬头看向云卿。
面前螣蛇神态举止逐渐与万年前的螭重合。
大约这才是螣蛇一族的真正样子,狠心冷意,对所有事不屑一顾。
“螣蛇,你、真的不能留我在你身边吗?我同样可以照顾你。”拭去掌心血迹,暮栌伸出手想拉住对方。
狸子正要出脚踩住,被云卿侧目制止,乖乖待在他身后不敢轻举妄动。
“不需要。”云卿用脚背勾起暮栌下巴,歪头皱眉道:“你何苦这般做派?螭砍你一尾,我亦断你一尾。从你将我错认为他时我就一再重申,我是云卿,不是螭。”
他咬破食指点在面前人额头,九尾狐图腾熠熠生辉。
“其实昨夜梦中我便意识到不对劲,你有白泽疗伤,自然可以迅速恢复,可是躯体残缺,仙息不稳。”
看见九尾狐图腾,云骁情不自禁屏息暗暗掐紧手心,好熟悉的图案。
“九尾,你与螭已经是过去的事,早些放下于你亦是解脱。”
暮栌脸色渐白,支吾道:“可、你既然与鹰妖和离,为何不能考虑我?”
“你蛊惑挑拨我夫妻二人,还有脸说出这种话?”回身招手,云卿示意山行过来。
山行急忙上前,空移到云骁身侧为其让出位置。
云卿自山行右手食指指尖抽出一缕红丝,那红丝在他掌心无风摇摆宛如活物,瞬间被掌心火焰燃烧殆尽。
暮栌哀嚎一声捂住右眼倒地痛苦呻吟。
“牵情线。”
九尾狐,善蛊惑。
从九尾一次又一次借着撒花瓣打消云卿警惕,暗中施以牵情线,只等他与人亲近趁机吸附体内,致使山行屡屡做出与真实想法相悖行为。
而思梦蛊干扰心智,使云卿无法察觉山行异常之处,如今细想当真处处皆有疑点:那样小心眼爱吃醋一个妖,怎么可能纵容他与旁人亲近?看见他化身为蛇,便吞咽犯饿?明明十分厌恶痛恨忆春朝,仅凭只言片语便相信对方的话,开始筹备迎娶之事?
山行捏捏指尖,心道怪不得我能容忍裴无竹骂我。
云卿伸手与山行十指相扣。
狸子紧掐手心,竭力忍住口中苦涩,面上温度还是冷下几分。
暮栌压抑右眼疼痛,恨恨看着云骁方向,冷笑道:“螣蛇,你以为你身边就没人居心叵测吗?”
“枉费口舌挑拨。”云卿闭目靠在山行身上,“再不走,我便把你封在长安城中。”
暮栌咬咬牙,立即化烟消失不见。
叹息一声,云卿睁眼抬头看向山行,对方面露担忧,夹杂不知所措与伤心:“卿卿、你方才真的是被我气的吗?”
狸子变作猫跳到云卿膝上,“阿卿,你再去歇一歇吧,方才气这么厉害,要好好养养。”
垂眸轻抚阿花脑袋,云卿摇头道:“我准备去一趟鹤鸣山,这就出发。”
云骁立即挤到云卿左手边,睁大眼睛问道:“阿卿,你会带上我吧?”
“当然了。”云卿笑笑,“你去收拾下要带的东西,我与你爹有话要说。”他回头看向空,“可否稍等片刻?”
“荣幸至极。”空微微颔首。
山行拎起阿花丢到地上,一手扶住云卿起身,小声道:“卿卿……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两人走到屋里,彼此沉默片刻。
山行握住云卿摩挲手背,眼中满是乞求:“卿卿。”
云卿想怪山行,但也知道对方实在无辜,可方才那些冰冷的话犹回荡在耳边,到底伤心动怒,须臾才道:“阿行,我们先不要见面,我有些重要的事情处理。再者,我怕我迁怒你。”
他伸手拂去山行脸上的泪,凑近亲吻眼角,“你别哭,我并不是要与你和离,只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与我都累了,彼此冷静一下。”
山行紧紧抓住他的手,哽咽道:“你还说不是要和离?冷静什么?你别走,卿卿,我求你,那些话并非我本意,我根本不情愿旁人打扰我们。”
“我知道,只是、你不觉得方才九尾狐的话很奇怪吗?”云卿与山行耳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与阿骁,但阿花又是我从瘦骨嶙峋喂大的,余下只有一个空。”
“他是鹤鸣山的镇山兽,倘若他有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山行不懂空能有什么问题,但见云卿面色凝重,心下更是担忧:“若他危险,你带云骁到他身边,岂不是羊入虎口?卿卿,你要去也该等身子好些再去啊。”
“我现下已经大好。”云卿亲吻山行耳垂,笑笑道:“不要担心,我们以神识联系,你唤三声夫君,我就能听到你说的话。”
山行紧紧抱住云卿,“你想我,我就去找你,好不好?卿卿,我知道我力量薄弱,可、可我是你的夫君,你别抛下我一个。”
“你放心,阿行你好好待阿花,不许因为方才的事欺负他,他是心疼我呢。”
“我知道它是你养出来的,所以心疼你。”
搀扶云卿出门,山行看着父子俩坐上马车离开,喉咙哽痛厉害。
坐到马车上,云卿闭眼倚在云骁肩上歇息,其实他方才骗山行了,他根本不把九尾狐的话放在心上,需要留意的不是云骁身旁的空,而是——云骁。
元神告诉他,只要云骁触碰睡着的他,便能感知他身上螣蛇图腾,且图腾急于移动接近,似有提前唤醒对方觉醒之势。
这不是好兆头,他不希望云骁过早背负使命。
他的阿骁不过百岁,下山还未满一年,如何承担得起这沉重责任?
所有螣蛇都该义无反顾,但不到牺牲的时候,云卿不想让云骁忧心忡忡。
见云卿嘴唇干裂,空轻声唤道:“大人,是否需要用茶?”
袅袅热气自空手中茶杯飘出。
云卿睁开眼接过茶水笑笑:“多谢你,到鹤鸣山后叫我万重就行。”
“阿卿,你为何要叫万重啊?”云骁眼巴巴等待回答。
“万重春树合,一句诗罢了,没什么特别意思。”云卿将茶杯还给空,“大概多久到鹤鸣山?”
空递来两身衣服,“大约半日,这是鹤鸣山道服。大人先前说想以普通弟子身份修习,其实空并不建议大人体验弟子生活,规矩繁琐有些艰苦。”
云卿咂舌:“艰苦?”
空面露难色:“山上弟子前两年除了学习外都要负责打扫山上脏乱做杂活,且每日都会检查衣着房间整理情况,不合格便要受罚。”
鹤鸣山招收弟子依据灵根优劣,资质优异悟性高者可由首座师尊亲自教导,可着天蚕丝染制玄衣,佩白玉发簪,免除一切杂务,称作天等弟子。
其余弟子都只能穿棉制玄衣,佩木簪,皆从必修御剑飞行、拣选草药、分辨材质、化盾防身等课程,通过考核后,成为丁等弟子,可根据灵根和考核成绩选择师傅跟随修习;一年后再考核,通过者晋为丙等,能够接触到更复杂的道法心决;三年后再考核,通过者变为乙等;再五年,成为甲等。
“甲等弟子就算熬出头了吧?”
空摇摇头:“甲等弟子才初具备下山除妖资格,根据除妖数量和妖的资历,每年核算,逐级晋为一甲、二甲最多便是十甲弟子。十甲后通过考核便可选择留在山上担任讲习或下山以除妖为业,为业者可冠鹤鸣山名,酬金一般能高一倍,但约束也会更多。若不打算受繁琐约束,鹤鸣山对外不会公布其名号。”
云卿听得一阵头大,“那我与阿骁如今都算末等弟子?”
云骁眼睛一亮:“若我把肥狸子——哎呦!”
伸手在云骁后背锤一下,云卿冷声道:“你学本事不是为除妖的,只能对付魔物。”
空重重咳两声:“大人,您不是说、想体验普通弟子生活吗?按资历优劣,云骁是直接跟随首座学习的。”
“所以他是天等、我是末等?”云卿有些无奈,“我以为、罢了,反正我并不打算久留。”
空闻言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我到底不是二十岁凡人,怎么可能日日绊在道观,倘若哪处有魔物作祟,自然要以除魔为先,再者我已有家室,不能总在外野荡。”
云卿见空脸色渐为凝重,试探性问道:“难道,一旦踏进鹤鸣山,中途不能萌生退意?”
那还是不要去了,他只有七年寿命,断断撑不到成为甲等弟子。
“不不,大人来去自由,空无力阻止。只是不知大人大概要待多久?”
云卿有些迟疑道:“四五个月,不会太打扰你们吧?”
“这么短?空还以为大人能待一年呢。”空轻叹一声,“那么大人还是不要以末等弟子身份修习,您何必受这个罪,再者您身子尚未痊愈,请允准空在侧照顾您。”
云卿笑笑:“那便辛苦你了。”
只盼白泽快些来找自己,融合元神之后便不会这般虚弱,且云卿怀疑缺失元神可能致使记忆不全,他总觉得他忘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空轻笑摇头:“能够为螣蛇大人效力,是空的荣幸。”
相较监派事长,镇山兽的身份听上去更为尊贵一些,毕竟镇山兽是可来往天上凡间的灵兽。
除了监派事,鹤鸣山有三位掌门共同主持山上大小事宜,另有首座师尊、元老师尊、执客师尊共二十三人,执事教习、领事教习共一百一十九人,弟子共六百二十一人。
“大人,云骁交由容思教导,师徒同寝同食。容思为人正直但不死板,性格和善,请您放心。”
空看向云卿询问,“空在距山顶百步密林居住,不知大人是否畏寒怕冷?”
“并不畏寒。”
瞧着对方病弱脸色苍白,空自觉将云卿与体虚对号,已经命令弟子多送些炭火到自己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