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刈麦。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活,云卿带着云骁也下地。
他虽不善法术做事,但割麦子的时候在镰刀上轻松覆着一层风刃,所以收麦子很快。又怕云骁割到手,只让对方挎着小篮子拾麦穗。
“云卿,你真是一把好手!收这么快!”张婶子笑呵呵地夸他。
云卿摆摆手,“婶子别夸,旭哥的手臂好些了吗?”
“没呢,他才养几天,伤筋动骨总不是小事。”张婶子摇摇头。
前些天张旭砍树,不小心被树杈砸断手臂,正赶上农忙事多,想来心里也是着急。
地里庄稼不等人,张旭不能干活,连张莹都要下地收麦子。
“婶子,你先让阿莹回去吧,地头太晒,等我这半垄收完送家去,我替她干活。”
“这怎么能行,不用不用!”张婶子推脱。
云卿擦去汗,笑道:“婶子非要我说明白,我馋婶子家瓜好吃,说着帮阿莹,其实是帮我这张嘴呢。”
张婶子心里感激他,连连答应:“好好,我这就让阿莹回家把瓜送过去。”多好的小伙子啊,偏偏不长命。
云卿收完麦,将麦穗用布兜着和阿骁一起回家,让阿骁在大家伙面前露露面就行,地头实在太晒,热气腾腾的,走在上面都烫脚。
张莹到家就拣选白瓜送到云卿家,看见阿花吓了一跳,“你也是卿哥的兄弟吗?”
狸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他的家人。”
“噢,那、你吃瓜吗?卿哥帮我收麦子,我娘要我谢他呢。”张莹从竹篮里递过来一个瓜,示意狸子接着。
狸子把瓜拿在手里,看看面前的姑娘,皱眉道:“阿卿帮你收麦子?”
“是啊,卿哥真是个好人!模样又俊,性格又好,做事又利索。”
狸子闻言忍不住哼道:“他之前更好看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张莹在旁坐下,“是说卿哥小时候更好看吗?”
“……算是吧。”狸子把手里的瓜放下,盯着院里的黄瓜架子看看,起身摘根黄瓜,用井水洗净递给张莹,“吃吧,天热呢。”
张莹愣了下,慌忙接过黄瓜掰开,又把一半递给狸子,“你叫什么啊?”
“……不告诉你。”狸子没接,摇摇头道:“你自己吃吧。”
他不想被人叫南枝,他只想要阿卿给他取的名字,但对方要么喊他阿花,要么喊他狸子。
“我叫张莹。”张莹收回手放在膝上,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名字不好听吗?”
“很难听。”尤其是阿花和小鸡仔!
“那你怎么不让卿哥给你改个名字?”
狸子叹了口气,“他说他想不到好的。”
张莹啃着黄瓜没说话,觉得自己方才不该继续追问这事,忙改口说起别的,“我等见到卿哥再走。”
其实是张婶子交代她要帮云卿搓麦穗,云卿人是好,可不能仗着人好就怠待他,现在家家户户收麦子,请个短工每日要百十文钱呢。
“我没赶你啊。”狸子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向张莹,他方才哪句话透露着赶人的意思?
“不是、不是!”张莹手足无措,干脆站到堂屋檐下,只盼云卿能快点回来。
“喂,外面热气重,你坐屋里。”狸子觉得这姑娘怪,他耳朵稍微动动,听见阿卿的脚步声更加急着让张莹进来坐下,否则云骁肯定要编排自己欺负人。
张莹讪讪地摆手,“不用不用!”
“你坐屋里,不然阿卿回来要训我,你想让我挨训?”狸子哼一声,看着张莹进屋坐下才舒展眉头,随即又叮嘱道:“我去迎迎阿卿,你就在这坐着。”
“噢,好。”张莹好想回家。
她干脆转头再次打量堂屋中央挂的画和字,这才发现云骁的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纸鸢。
“诶,好端端的怎么把画摘下呢?”张莹小声嘀咕,继续看那神女像。
她只在云卿家里见过这个神女的画像,旁的人家大多供奉三清尊,要不就灶王爷、财神爷。
未斋戒吃素,忌讳言说神仙名讳,张莹只敢在心里好奇这神女是谁,不敢发问。
云卿在老远就看见阿花,趁着四下无人和阿骁一起移到他面前,刚进门口听见张莹的嘀咕,心里惊吓悄悄看向身旁云骁。
对方浑然不觉,还在为他揽活生气。
云卿松口气,把布在院里铺开,“先晒一天,等徬晚天不热再搓麦穗。”他伸手擦去云骁额上的汗,另一手推着阿花,三人一起进屋。
张莹慌忙站起,指着地上的竹篮道:“卿哥,我娘让我送来的,还有我帮你把麦粒搓下来吧?我娘交代我的,让我必须帮你。”
云卿笑着摇头:“不用,阿莹,你回去就行,家里小,站不下人呢,我帮你跟婶子解释,不要你挨骂。”
“啊?”张莹没听懂他的意思。
“好了,你回家吧。”云卿摘下几个胡茄放在桌上,“你拿回去吃,我还要去地里呢,回家吧。”
张莹忽然明白云卿的话里意思,本就晒红的脸瞬间更红,“我走了!”她连多看云卿一眼都不敢。
云骁听得云里雾里,看看堂屋和院子,“站得下人啊,阿卿你说谎呢。”
“我心里就这样认定的。”云卿笑笑,“你们俩一个待西边,一个待东边,不许吵架。”
先前云卿想借着割草的事消耗两人精力,一累就没力气吵了,谁承想阿花用法力包揽这活,还要拿话刺阿骁:“你怎么不能这么简单地帮阿卿做事啊?噢,你不会呀!”
他以为他们俩只是吵嚷,叮嘱后便放心让他们待在一起,结果没两天茶杯就砸碎一个,问是谁弄的,两个人都说是自己碰的。
那就是小孩不乖,掐架呢。
于是云卿悄悄躲起来看,原来只要他一走,两个人就你追我赶相互打,闹来闹去没完。
他抓住现行,勒令两人躲开别碰面,阿骁去东屋,阿花去西屋。
可他们见不到对方也要吵,实在过分。
云卿听过几次,无怪乎是他对谁更好的话,争来争去他听都听腻了,这两个孩子却还吵。
心道怪不得寻常夫妻都是两个人抚养孩子,一人两个孩子真是带不过来,也怨不得人说生儿育女苦,他拉扯这么两个还算懂事的人都这么累,更何况照顾是不懂事的凡人孩子?
云卿帮张婶收完他家地里的麦,又委婉解释没让张莹分担的原因:姑娘不小了,他家没个女人,传出去不好听。
“阿莹样子俊呢,阿骁跟她岁数相仿,原也不打紧,只是我有个表兄弟也过来了,家里小,他又大一两岁,正是犯浑的年纪,别吓到阿莹,那可就不好呢。”
徬晚回家,云卿接过云骁递来的茶,又看看捧着瓜的阿花,审道:“有没有掐架?”
云骁没说话,狸子也低着头。
“你们俩呀!”云卿叹口气,“要我怎么说你们呢,算了,我不说了,去搓麦穗,不许拌嘴。”
他起身去厨房炒菜,竖着耳朵听听堂屋的动静,没声音,那应该没吵。
两人在打。
他们也不敢抡拳头,就你掐我腰、我拧你肉,只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做文章——怕云卿知道。
云卿端着饭碗出厨房,狸子听见声音提醒,两人一起撒手。
“吃完饭都冲个凉,今天出一身汗,阿花虽然没出门,估计也不好受吧。”
狸子朝云骁扮鬼脸,应道:“还好,不是很热。”
“那就好。”云卿回头看看院里,“柿子树结果子了,再过两三个月我给你们做柿子饼好不好?”
“好!”云骁立刻喊道。
“是了,阿骁爱吃甜的呢。”云卿拍拍他的肩膀,“乖孩子。”
再过十几日就带阿骁去天玉山,孩子若长高长壮,该给他做新衣裳呢。
“过两天是七月半呢。”狸子没由来冒出一句,他是不想听阿卿夸云骁。
七月半要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
云卿果然被吸引注意力,笑道:“是呢,阿骁咱们也该去五行山祭拜。”
虽说娲神娘娘并不在意这些,但入乡随俗,云卿也想重回山顶看看。
“祭拜先祖吗?能看见逝去的亡魂吗?亡魂,就是俗称的鬼吧?阿卿,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我怎么没见过。”云骁哪里知道上次见到的道士就是鬼,只当是古道仙风的仙人,又问:“鬼真的会害人吗?”
张家庄附近没有恶鬼,一是有云卿在,二是恶鬼多畏惧至善至仁之人,这里民风淳朴,鲜有惨恶不仁不义之事发生。
“那肯定有啊。”狸子变化出猫脸朝云骁龇牙,阴恻恻地笑道:“鬼啊,最爱吃凡人了,尤其像你这么大的人。”
“阿卿!它吓唬我!”云骁一头扎进云卿怀里,原本只见南枝露猫耳和兽尾,要不就全须全尾的变成狸猫,第一次见它猫脸人身的怪样。
“阿花,快别吓阿骁了。”云卿拍拍云骁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人敢害你。”
“鬼真的爱吃凡人吗?阿卿,不是说妖物不能害人吗?”云骁紧紧拉着云卿的衣服,根本不敢抬头。
云卿示意阿花快把脸变回去,解释道:“天道之所以三令五申不许妖物害人,是因为妖常常害人,因为种种原因,人往往是被害最多的。”
妖杀一个人挨一道雷劫,若是修为高的大妖,根本不怕这一道雷。
但罪孽会不断叠加,到一定程度,天谴能直接把妖连皮肉带妖丹一起烤化了,连渣都不剩。
“其实不光妖害人,天上神仙也会因为各种事找理由降罪人间,稍有不如意便干旱水涝地震,每次死的人不计其数。”
“为什么啊?”云骁抬头看向云卿。
云卿摇头,“不能告诉你。”
仙人皆视人如蝼蚁,从来不屑一顾,却依靠凡人供奉的香火存活,或者说灵杰之力让凡人的信仰也有力量。
凡人的躯体装载灵力,人死,灵力转移。
那么凡人的用途只有两个,要么活着跪拜信奉仙人,要么杀死得到灵杰之力。
于人而言,仙亦是豺狼虎豹。
大概只有天道偏心凡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