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动天上云层,遮住明月光辉。
狸子将头埋在膝上小声呜咽,回忆过往心中更是委屈。
云卿哑然,倒没想到百年前的事还有如此隐情,他放下手中东西,从怀里摸出帕子递给蹲在地上的阿花。
“当年、我并不知情的……”
狸子接过手帕,云卿便也坐到地上,低声道:“我劝你别去,是不想让你为将死之人搭上一生,他已经害你不能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猫儿,你何必要以妖的性命给他陪葬?”
“只是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说完,你便十分诚恳地跪下承诺不会去报复。我以为劝住你,心里还松口气,哪里料到你阳奉阴违。我是气,气你不坦诚、气你不守诺言,谁承想你便跑走了。”
狸子止住眼泪抬眼看向云卿,语气发着虚,“那你剩下的话是什么啊?”
云卿稍微回忆理清思绪,“一是要告诉你那人的死法,二是告诉你若实在放不下便去复仇,解开心结修行会更快。”
狸子心里相信他的话,还要重复确认:“真的?”
“当然了。”云卿想摸摸他的头,觉得不妥便没有伸手,只点头道:“我没骗你。”
“他的死法不就是溺毙吗?我知道的。”
狸子摸到帕子上绣着东西,展开手帕一看发现是只胖乎乎的橘猫,心里又惊又喜:这不是自己吗!阿卿果然还是念着自己的!
云卿点头又摇头,带着明显的迟疑,“他、他是溺毙,但是、是溺死在茅房里……”
狸子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天,心道上天啊,你若是明白些告诉我那人的死法,我也用不着为了复仇耿耿于怀。
两人沉默片刻,狸子先笑了一声,随即紧紧抱住云卿的胳膊小声哭泣。
他哭他百年前白受的委屈,原也算不得委屈,只是一个月没被人抱而已,可那人是他心上人,他受不了阿卿一点冷落,心里钝疼得难受。
他哭他为了不该杀的人,白白和阿卿闹一场别扭,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赌气,要用这一百年偿还,他不是觉得这一百年等得不值,而是原本他可以多和阿卿相处些时日,白白浪费几个月。
他哭他一步错步步错,在阿卿心里早被冠上顽劣、卑鄙、不堪的帽子,致使今日被对方再三放弃。
云卿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伤心,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心里笑自己傻,看见阿花露出落寞的表情就把他当大人了?哭得这样伤心,明明就还是个孩子呢。
“乖阿花,不哭了。”云卿劝他,“百年前的话讲明白了,该说你和阿骁的事了。”
狸子的背僵了一瞬,本以为说着这么多,云卿便会自然而然地把事情忘记,就跟云骁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都不记得纠结山行一样。
没想到云卿还是抓着不放,狸子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理由:“我嫌先前喊云骁哥太丢人,又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和他相处,干脆闹僵了!”
云卿觉得这是阿花能做出来的事,笑着摸摸他的头,“先前总说你是蠢笨的狸子,我现在觉得该再给你加两个字,莽撞。”
“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你呀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为何不来找我帮你们调和?别说我总偏心,你这心里早给我扣了偏心的帽子吧?”
云卿点点小猫头,软下语气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了也好向阿骁解释,你们两个好好相处,我心里便能自在些。否则总这样吵嚷,日子还过不过了?”
狸子只笑,微微躲开云卿的手埋在他颈间撒娇:“好阿卿,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只要能陪在阿卿身边,他不在意对方心里有没有他,也不在乎对方到底把他当什么,他已经和阿卿错过百年,悔恨莫及,不能再离开对方第二次。
云卿轻声叹息,“阿花,你觉得一辈子有多久?”
“两三千年吧?我若一直勤谨修行,活两千多年没问题!”
“那我便不能和你过一辈子,我最多能陪你过六七年。”
狸子闻言一震,慌忙离开云卿的怀抱,追问道:“为什么?是不是六七年后你就要回五行山上啊?我听说螣蛇处理完动乱便要重返深山老林,那你不能不走吗?我舍不得你呀。”
说着狸子又紧紧抱住云卿,方才未尽的泪再次滴落:“阿卿、阿卿!你别走嘛!”
云卿压下心头哽咽,故作轻松道:“不行啊,山上一大群螣蛇等着我回去呢。”
“那你什么时候再下山啊?”
“大概、不会了,但是我还能陪你七年呢,不好吗?”
狸子擦去脸上的泪,思考一番后认真点头,“好!”
其实他原本都不抱有再见到阿卿的心思,七年已经足够了,用一百年的等待,换七年的朝夕与共,太值了。
“好了、乖阿花,别哭了,我去做饭,你不准把今天的话告诉旁人,谁都不许说。”
狸子郑重点头,“我拿我的妖丹起誓!”
云卿加快手脚,赶在云骁摸着肚皮催之前把饭菜端到桌上,“快吃吧。”
云骁啃着窝窝头,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南枝脸上巡视,忽然惊呼:“你哭了?阿卿果然骂你了吧!”
狸子没理这幸灾乐祸的话,拉过凳子坐在门口盯着天上的月亮看。
他在想事情,阿卿真的不喜欢山行了吗?
先前他觉得是不喜欢的,可今日他知道云卿七年后会再次离开且再也不会下山,他又觉得阿卿是喜欢山行的,正是因为放不下才不敢相见。
但他们不相见正合他心意。
明年的今天要劝阿卿带着云骁躲起来,否则再像这次一样,事情就没那么好糊弄了。也怪他,见到云卿光顾着高兴,忘了山行会来五行山这件事。
“阿花,怎么不吃饭?”云卿将窝头递给他,笑着说道:“若是不饱就再吃些吧,胃里装着东西才睡得香,你别发愁,连猫崽仔都要愁眉不展,我该怎么办呢?”
狸子笑笑,摇摇头道:“我真吃不下了。”
云骁不满地催促云卿快过来吃饭,等他坐下才道:“你和它凑得近我会伤心的。”
“那怎么办?阿花还小呢。”云卿叹气。
“我和它谁小?”云骁哼一声。
云卿失笑:“自然是你呀,可先前他总喊你哥,你也认下他是你弟,阿骁,让一让这不懂事的狸子吧。”
云骁刚要生气,被云卿拉住手温声安抚:“我问过他了,他好面所以不想再喊你哥,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干脆故意气你。”
“所以你们好好相处,不要再争吵了。”
“不是这样的!我是觉得它对你怪怪的!它、它是诶呀!算了!”
云骁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颇为气恼地闭上嘴,重重地叹口气后撇开云卿的手。
云卿摸摸阿骁的头,收起脸上的笑有些担忧地看着对方,“好吧,以后你想清楚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不听的。”
吃过饭狸子要来收拾,云卿记挂着编竹筐,便交给他去洗碗筷。
先将竹子段破开,随后用刀割开竹篦,随后便开始编竹筐。
云骁洗完自己的碗后便蹲在一旁看云卿编筐,不时问几句:“这个结实吗?会不会断开啊?会不会散开呀?”
“结实的,听说从前人挑石头都用竹筐。竹子很坚韧的,不会轻易散开断开。”
云卿编个大小适中的竹筐,眼看天色渐晚,将地上的竹屑和碎竹段扫干净,准备先休息,明天再编另一个竹筐。
自端午之后,云卿便和云骁分开睡,加之现在天热,云骁虽然满心不情愿,只能咬着嘴唇同意。
往常云骁虽然知道南枝在自己睡着后总是偷偷溜到云卿屋里歇息,嘴上总嗔怪它喜欢云卿,但并不真的生气。
今时不同往日,他再三叮嘱云卿别让南枝进房间,甚至拿自己威胁:“你要是让它进屋,我就、就也趁着你睡着偷偷跟你一起睡!”
“你们都别进来打扰我,行吧?”
云卿理解阿骁的心思,不外乎先前以为阿花比他小,愿意多让让阿花,现在不肯让也是寻常。
狸子十分不满,呲牙咧嘴看着云骁,被云卿轻轻拍下后背提醒,“阿花,不许。”
它忙将肚皮亮给云卿,果然被抱在膝上。
云卿给它揉耳朵、捏爪爪,眼看阿花舒服地闭上眼睛轻轻打呼,嘴角的笑意总也压不住。
“好阿花,出去吧。”云卿看看还坐在床侧的云骁,明了他还有一件事。
狸子自然不肯走,被云骁拎着后颈丢到堂屋凳子上,随后西屋的门嘭一声关上了。
云卿已经变出蛇尾,近两米长的蛇尾从床上垂下堆在地上,尾尖打着旋在他手心晃悠,富有光泽的鳞片熠熠闪光,花纹亮丽花哨。
云骁咽咽口水,双手捏在一起才没伸出手去摸这蛇尾,“阿卿,你的尾巴好漂亮,我也想要这样的蛇尾。”
云卿知晓他心思恪纯,不到理解繁衍之事的年龄,只是单纯赞叹蛇尾颜色,但还是面上一红,忙收起蛇尾推他出去,“看也看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去集上买兔子,你和阿花在家不许拌嘴吵架。”
“只要它不挑事,我才懒得和它一般见识呢。”
“阿卿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
狸子蹭着他的腿撒娇想进屋睡,被云卿拦住,“讲定都不许打扰我的,撒娇没用。”
云卿回房布下结界,熄灭蜡烛闭眼歇息。
狸子进不去西屋,干脆从东边窗户进去,踩着云骁的脸不让他睡安生。
云骁一把攥住它丢到窗外合上窗回床休息,狸子再遁地进去,周而复始,闹过两三次,两人才各退一步在床上睡下。
被搅散睡意,云骁看着团成一坨睡得香甜的南枝,恨恨地想这只胖狸子怎么这么烦人!巴不得立刻来个人把它带走!肥猫!胖猫!越看越讨厌!
他揪着它的耳朵,不停地喊:“阿花阿花阿花!”又学云卿那种哄孩子的语调,“乖阿花、乖阿花。”
气得狸子蹬他一脚,跑到堂屋凳上卧着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