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令灵魂为之颤栗的疼痛之后。
林怀远猛地睁开眼睛,神思自从天钟山与江照野会面之后,终于再次清醒。
周围声音有些嘈杂。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皇姐,你怎么就看上那个江都来的状元了,他有什么好的,父皇不是说过,什么书生什么一用来着?”
林怀远下意识地靠近了些,便看见假山后面的李虹映和李华盈。
两人看起来都十分年少的模样,李华盈俏皮地歪头一笑。
“文弱书生,百无一用?”
李虹映忙点头:“对了,就是这句话!”
李华盈却垂首一笑,摇摇头道:“这话不妥。”
“怎么不妥?”
李华盈目光望着虚空,眼中带光轻声道:
“林怀远一介江都寒门,能一路考到盛京,足以证明他的才华与坚韧,哪里能说是百无一用呢?”
李虹映撅着嘴道:“那也没皇兄和泓泉表哥厉害。”
“……”
后面的话已经不重要了。
林怀远怔怔地看着花园中比娇花还要明艳的李华盈。
原来当年,她的全话是这样的。
他竟因为听见的那么半句话,一直对殿下心有芥蒂,乃至与夏梨玉苟合。
林怀远心神震荡,一回头便见到曾经的“林怀远”面色苍白地站在假山不远处,眼中都是不甘与愤怒。
林怀远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无比轻盈。
他又回想起夏梨玉那当面砍来的一刀。
原来他已经死了,如今这是走马灯回看一生吗?
林怀远猛地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个模样如同被当众扇了一巴掌的“林怀远”。
他忍不住飘过来,在“林怀远”耳边说:“你听错了,快去再问一问殿下,不要误会她!”
可“林怀远”面色似乎不动,完全听不见。
林怀远抬手去推他,手掌便从他身上穿过。
林怀远颓然垂下手臂,即使再来一遍,他也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他只能默默跟在“林怀远”身边,见着他用孝期的借口,将婚期推迟三年。
殿下对他无比包容,什么都答应。
可“林怀远”却因着那听到的一句话,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林怀远无力地坐在自己的床头,重复地解释着,
可是没有人听到。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
那时的自己刚从贫穷的江都来到繁华的盛京,虽说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可世家官宦子弟他融入不进去,他人嘴里随口提起的东西他一概不知。
他除了一身朝服,没有一件在盛京穿得出去的衣裳。
在盛京,他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当殿下亲口要他时,他是激动雀跃的,终于有人肯定他了。
在那么多翘首以盼的盛京子弟中,圣上如珠如宝的小公主选了他做驸马。
他心里不知道多欢喜。
可就这么一句话,便将他的欢喜摧毁了个粉碎。
他心中的自卑和愤怒好像突然有了出口,他无法去怨恨整个盛京,却可以却怨恨一个具体的人。
林怀远看着睡梦中紧皱眉毛的自己,只能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林怀远”回江都办事,享受着小地方官员的吹捧奉承。
看着“林怀远”遇见夏梨玉,两人春风一度。
再看着夏梨玉怀着孩子找来盛京,在他面前虚与委蛇。
当年的他身在局中,什么都看不清。
可如今蹉跎一世,再回过头去看,他才发觉自己是多么荒唐。
母亲是多么无知,锦燕是多么无礼,夏梨玉又是多么无耻……
他看着自己与夏梨玉不清不楚,他只恨不得能张嘴去说,伸手将夏梨玉推开。
他看着母亲每每在殿下面前不知尊卑,一味地胡搅蛮缠,“林怀远”却还拎不清地护着母亲,记恨殿下。
他看着锦燕仗着自己的宠爱,对殿下既贪婪又无礼 ,一次又一次与夏梨玉一起,算计殿下。
可自己如同猪油蒙了心一样,只偏帮着她们,将殿下越推越远。
他只恨不得给这个“林怀远”一巴掌。
怎么就能这么蠢!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一切都满满滑落到深渊之中。
锦燕嫁入三皇子府、他与殿下和离、东窗事发充为徭役、锦燕身死、母亲中风、春哥儿先天残缺……
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可每一样却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
林怀远只觉深深地无力,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恨不得杀了夏梨玉。
若是没有夏梨玉,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若是夏梨玉,他也不知道曾经那个无知的“林怀远”是不是还会有别人……
可他看着自己偷走润竹留着夏梨玉的钱,去为李华盈买贺礼。
他也忍不住觉得自己可恨。
夏梨玉就这么捂死了母亲,他在一旁醉得死猪一样。
他疯了。
夏梨玉一个女人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养活他和春哥儿。
可上元夜里,只因为春哥儿将那两块破玉牌好奇翻出来玩,他就狂性大发将孩子直接摔死。
林怀远看着这一幕,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两巴掌。
可他的身体没有丝毫重量,也没有感觉。
只有心中愧疚和悲痛折磨着自己。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孩子啊。
可他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甚至知道春哥儿死掉,他野不曾抱住他一次。
甚至就连名字,也不肯为他取。
最后看着夏梨玉癫狂地砍死自己,他甚至觉得痛快和解脱。
这样的一生,不如早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