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拳头大小的光点却能散发灼人的温度,纵使凉风习习,仍带不走半分恼人的闷热。
蝉声虫鸣不断,伴随着迎面而来的热风,将盛夏独有的喧嚣送到耳畔。三人步履不徐不疾,正慢悠悠地前往玉城大堂。
彼时,一只白鸽在碧蓝色的天空盘旋,在日头光晕下发出“咕咕”鸣叫。
白夭夭闻声,脚下微微一顿,朝着白鸽伸出纤纤素手。
未几,白鸽若有所感般朝她飞来,稳稳地落到她手腕上。白鸽脚边绑着药师宫独门信笺,她轻轻地抚了抚鸽子的脑袋,继而将信笺拿下。
一旁的李莲花颇是惊讶,与方多病一同探头过来,笑道:“药师宫的信?”
白夭夭将送信的白鸽放走,朝他莞尔一笑,“花花怎知是药师宫的信?”
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及药师宫,他却能猜得出来,可见不简单。
“猜的。”
李莲花耳根发烫,在她狐疑的目光凝视下,心虚地摸了摸眉心,支支吾吾起来,“就……在萝卜村,我昏睡不醒那日,桃桃为了照顾我彻夜未眠,还写了满桌子的药方和病案。我醒来后,无意间看到了病案,又无意间看到桃桃写给齐霄的信……算了算时间,齐霄这会子应该给你回信了。”
方多病刻意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偷看私人信件,可耻可恨啊你!”
眼看白姑娘挑眉,满脸写着质疑,李莲花越说越心虚,“等、等一下,我绝对不是刻意偷看……真的!”
方多病乐了,悄咪咪地站到白夭夭身后,用行动来斥责李莲花,偷看私人信件的小人行为。
他眉目间尽是幸灾乐祸,只要能给李莲花添堵,他倒是不介意再添把火,“师娘要削人吗?我把尔雅剑借你如何?用它来削死莲花,可趁手了。”
说罢,方多病将尔雅剑递到白夭夭面前,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李莲花登时急了,抬手就要教训方多病这个净会添堵的臭小子,万没料到方多病麻溜地躲到白夭夭背后,咋咋呼呼道:“他急了!”
白夭夭嗔视了李莲花一眼,倒也没有真的生气。
那日她把信写完,眼瞧着墨迹未干便随手放在桌上,打算等墨迹干透了再送信,被李莲花看到信也在意料之中。再说信的内容不过几句家常,看了都嫌无聊得慌。
方多病一愣,继续没心没肺地拱火,“师娘,当真不削死莲花吗?”
“别闹了,我先看信。”白夭夭眉梢一扬,把信从小小的竹筒里倒了出来,抖了抖。
白夭夭向来对他很是纵容,此刻多半不会为了一封家书,拿剑削人。李莲花深知这点,他笑眯眯地摸了摸眉心,看向方多病的眼神很是得意,直接把人气得炸毛,一口一个“死莲花”地骂着。
李莲花才不管他的气急败坏,两手一摊,幽幽叹道:“哎……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命好。一不留神,就讨了个全天下最好最好的老婆。”
他话语刚落,方多病气得七窍生烟,眉毛倒竖,“你那全天下最好的老婆,曾是我师父的!”
李莲花得意极了,只当听不着。
白夭夭懒得管二人的吵吵闹闹,慢条斯理地摊开信纸,入眼便是齐霄刚劲有力的柳体楷书。
字迹很工整,纵使不看内容,光看字也是赏心悦目。
“小师叔,展信佳。
倾诵玉札,具悉一切。遂,听从小师叔吩咐,将宫中四十八卷医经,五十九卷毒经,一百六十四卷病案,置于箱内,特请千机阁人士,快马加鞭送到莲花楼。
小师叔收到信笺时,想必箱内古籍、孤本已然送达,小师叔务必拨冗清点一二,若有遗漏,还望书信告知。
此外,宫中师伯、师叔们道,小师叔向来臭美,衣裳亦是一日二换。江湖路途风尘仆仆,唯恐小师叔衣裳不够换洗,特将青离居衣物、饰品尽数封箱,与古籍一同运往莲花楼。
衣物饰品等物件,共三大箱,皆是小师叔惯用的东西,常服、宫装、劲装一应俱全。劳烦小师叔,再度开箱清点。”
看到此处,白夭夭柳眉微微上扬,明明每个字都透露着师兄弟们的关心,她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欢天喜地送瘟神!不对,她干嘛要把自己比喻成瘟神?!
她气得双手发抖,正要把信给毁掉,余光恰好落到信的下半页,又止了动作。
“诶诶!别急着把信烧毁,师祖还有一事让霄告知小师叔。
师祖常道:小六离宫数月,分外想念。虽宫外风景秀丽,倒也要常回宫看看。
然,师祖最常念叨的便是:小六不出数月,定要带儿女夫婿回宫。还望小六宽心,青离居永远是你和未来夫婿的家,不会给了旁人去。且,为师特遣宫中子弟日日打理,一切如常。
另外,小六的琉璃盏、碧螺春、白玉棋、以及去岁存下的初雪、胭脂梅,为师代为保管,勿念勿忧!
师祖所言,句句属实,霄未曾加以润色,绝无虚言。
末,霄亦甚期待小师叔携夫婿、小师弟、小师妹们回宫。
敬希赐复,顺颂时旗。
霄,于六月廿三日手书。”
得了,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字字句句是废话。唯一的重点,还是开头说她要的医书典籍到了。
当然,她辛辛苦苦存下来的那点儿家当,也全被师父老人家黑了去。白夭夭面色黑如锅底,几度要把信笺撕毁,又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家当被黑,权当是孝敬师父老人家,但药师宫几个老滑头送瘟神的行为,叫她气恼极了。
更可气的是,师父还问她什么时候带孩子回家?他们追着问她,她又问谁去?这群家伙,当真是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
白夭夭咬牙切齿,一把将信塞到李莲花怀中,气呼呼地朝玉城大堂走去。
李莲花一脸茫然,悄咪咪地摊开信件,火速了一遍。那一瞬,他唇角微微上扬,心情很是愉悦。
方多病见他神色有异,一时也是好奇信上的内容,不动声色地把头探过去,八卦得很,“写了什么?”
“师娘的家书也是你能看的吗?没规矩!”李莲花板着脸,慢吞吞地把信折叠整齐,又慢吞吞地放进衣襟靠近胸膛的位置。
方多病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睛却忍不住他胸膛的位置瞄了瞄,“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的。”
午后的阳光越发毒辣,庭院里小池塘里的荷花已经绽放,随着闷热的夏风吹来淡淡的馨香。
白夭夭并未走远,步行到庭院拐角处停了下来,将竹筒里另一爿信笺取出来。
这封信是师兄许宣的亲笔信,与他直截了当的性子一样,书信的内容也是十分简洁,短短几句话,轻松解决了困扰她多月的问题。
“百越蛊术,以毒攻毒,犹可一试。廿十年前,骠骑大将军任威身中剧毒,其妻容氏,使用百越蛊术,为其解毒。
此外,百越蛊术,需饲主以血养蛊,凶险异常。数十年来,成功者唯任氏夫妇二人欸,非必要不可轻易使用。
还有一事,百越蛊术,自京州任家灭门后,断矣。
小六无须为此费心神,汝虽有百毒不侵之体,稍有差池,亦会被蛊毒反噬,实在凶险。亦断不能为救人,铤而走险。
切记!切记!
然,友人若能撑过一年之期,以忘川花入药,以汝之所学,未曾不能解毒。
兄长宣于六月廿三日夜手书。”
许宣的这封信给了白夭夭希望,又当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若能寻到忘川花自然是上上之法,可问题是忘川花早已没了,又怎么入药?现如今,师兄许宣告诉她,除了忘川花能解碧茶之毒外,百越蛊术也能解毒。
明明是个好消息,结果百越蛊术随着京州任家被灭门,也断了传承。所有的期待与盼望都落空,白夭夭此刻很是彷徨。
她无力地靠在墙边,拿着信笺缓缓蹲下,继而将满脸的疲惫与无助,深深的、深深的埋进双膝之间。
在扬州城力挽狂澜的青离医仙,也救不了自己想要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