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玉红烛,便不得不提及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彼年的白夭夭尚未年少成名,距离在扬州城扬名立万还有两年有余。
她不过是百草仙君座下年岁最小的徒弟,排行第六,因长得干瘪瘦小、年岁又不大,是以师兄师姐们都爱唤她一声“小六”。
也正因为“小六”这个称呼,让前来药师宫求医的玉红烛误以为白夭夭是个不起眼的小药童。
某天,白夭夭正拿着炼废的毒药去后山掩埋,意外撞见玉红烛对她的师兄许宣诉衷肠。
她师兄这张嘴惯会得罪人,加之他这个人清高孤傲,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哪会说好话婉拒姑娘的满腔爱意。
这不,三两句话的功夫便把玉红烛说得无地自容,红了眼眶。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伦,被拒绝便是无缘,无需庸人自扰之。至少白夭夭是这样认为的。
奈何玉红烛心高气傲,作为玉城未来的主人,她自然不能让人羞辱了去。她抱着得不到便毁掉的变态心理,求爱不成便要杀许宣这个倒霉蛋,谁料更倒霉的人成了白夭夭!
犹记得当时许宣一句“小六,你又把毒炼废了?浪费掉的药材钱从你月例里扣!”,直把白夭夭喊得一脸茫然。她差点没手滑,把毒药掉进药师宫的食用水井里头,把门派毒个寸草不生。
玉红烛这辈子没被人如此羞辱,何况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求爱不成的狼狈模样叫人看了去,更是不能接受奇耻大辱。
正因为许宣一句“小六”,白夭夭莫名其妙地被玉红烛记恨上,非杀她不可。
也是,在玉红烛大小姐眼中她不过是个卑微的药童。卑贱到泥地之人看到了大小姐最狼狈的一面,又怎能好好地活着?
毕竟,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故事听到这里,方多病不知不觉地摸起一片西瓜,吃得津津有味。
他眨巴着大眼睛,眸中充满了好奇之色,“所以,白姑娘和玉红烛结下孽缘了?”
白夭夭轻轻一笑,摇头道:“倒也不是。玉红烛记恨我撞见她求爱不成的狼狈模样是真,她想杀我也是真。不过我这人素来爱躲在青离居钻研医术和毒术,她即便想杀我也找不着人。”
李莲花听了她这话,也很是好奇地望着她,“后来呢?”
从白夭夭的只言片语中,李莲花听到的不是她和玉红烛的恩怨,也非年少被人磋磨的心酸,而是药师宫是个温暖的地方。
于她而言,药师宫充满着希望、充斥着温情,师兄师姐们一句“小六”,又何曾不是对她的偏爱和无限纵容呢?
忽然之间,李莲花很想去白夭夭的师门看看,见一见她那些可爱的师兄师姐们,看一看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
“后来啊……”白夭夭笑眯眯地与李莲花对望,不紧不慢地拿起掌柜送来的麻花,抬手塞进他嘴里,继续说:“再见面已然是两年后的事情……”
两年后,白夭夭方从扬州回来,正想着去药师宫后山莲池挖几根藕带尝尝,谁料撞见了玉城二小姐意外落水。
她二话不说踏水飞身过去,提着小姑娘的衣领,把人从池塘里救回来。本以为是件很平常的小事,万没想到玉红烛视相依为命的亲妹妹为眼珠子,不惜在药师宫大开杀戒,也要处置了那群看护不利的玉城护卫。
说起来真不赖那群护卫看护不利,经过白夭夭调查才知晓是玉秋霜任意妄为,不听护卫的劝告,非要在飞身入莲池中央耍鞭子玩。结果功夫不到家,轻功又烂到极点,一不留神被自己的鞭子绊倒,这才失足落水。
护卫原本是要去救人的,奈何药师宫莲池大得惊人,要想用轻功过去救人也得花点时间。
除非是李相夷这样轻功绝顶的高手,才能在一息间飞身到莲池中央救人。
玉城护卫本就是群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拳脚功夫自当练得不错,但轻功就很一般了。是以,他们边忙着救人边眼睁睁地看着玉秋霜溺水。
得亏那日嘴馋的白夭夭路过此地,若不然玉秋霜早就溺毙在药师宫的莲池了。
“所以玉红烛便迁怒护卫,把他们全杀了?”方多病正气凛然的面上带着怒色,气得猛拍桌面,险些把满桌茶水与西瓜击飞。
白夭夭“嗯”了一声,微微垂下的眼眸飞快地闪过一缕厌恶,“我本想救下那些可怜人,玉红烛却不依不饶,我尚未来得及劝阻,她便一剑封喉,把所有人都杀了。”
那日,无辜护卫的鲜血流淌了一地,将药师宫的莲池染得一片血色。对于玉红烛而言,这些人卑贱如蝼蚁,杀他们比杀鸡、杀鱼还简单。又或者说,在玉红烛眼中唯有她和妹妹的命才是命,只要身份不如她们姐妹的人,命根本不值钱。
打那时起,白夭夭便无比厌恶玉红烛,厌恶玉城的一切。若非李莲花要来玉城调查金鸳盟,她断然是不会踏入玉城这片土地。
方多病越听越气,心里已经给玉城姐妹花打上“不是好人”的标签。
他愤愤不平,猛咬了一口西瓜,不过半晌又狼狈地吐出来,接连“呸”了好几声,嫌弃道:“这冰镇瓜都快放坏了还给客人吃?”
李莲花挑眉,目光带着几分戏谑,道:“不然方大少侠点一份素面? 这里素面两钱,加肉三钱,送小菜。”
吃他的瓜,还嫌弃起瓜不好,当真是富贵命,不知柴米油盐贵。
方多病气哼哼,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他这人什么都不多,偏生一身的骨气,当即把瓜皮拍桌面上,“不用!小爷不饿。”
“大少爷落魄到连碗素面都买不起了?”李莲花面上带笑,眼看方大少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又端着一副长辈的口吻,劝道:“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别折腾了啊。”
方多病要是能被人三言两语“劝”回家,那便不是真的方多病。眼瞧着李莲花拉着白夭夭欲起身,他反应飞快地扣住李莲花的手腕,按在桌面上,“这话还没聊完,你们急着去哪儿?”
李莲花倒也不急,笑道:“据我所知,百川院刑探若无凭无据胡乱拿人,摘名牌,永不录用。方大少侠要慎重啊。”
方多病一时被噎住,“哼”了声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心里没鬼你就别溜。”
“我带着我老婆,自然要回房睡觉啊,还能去哪?还是说你要和我们一起睡?”李莲花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被他牵着的白夭夭绯红着脸,趁人不注意狠狠掐了一把他的后腰。
他疼得“啊”叫一声,歪头与白夭夭对视。
眼看白姑娘眸光包含羞怯,李莲花当即含笑地朝她眨眼睛。
“死莲花!”白姑娘脸颊红霞纷飞,嗔怒道:“嘴上没个门把的……”
“你你你……”方多病被李莲花的直白与臭不要脸惊得瞪大眼眸,英俊的脸颊浮上诡异的胭脂色。
下一瞬,他几乎把脑海中所有能骂人的字词收刮了个遍,指着李莲花鼻子破口大骂,“无耻小人!恬不知耻!厚颜无耻!衣冠禽兽!禽兽不如!……”
正骂得起劲,客栈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推开。
霎时间,风雨灌入屋内,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将满屋的浮躁洗涤得干干净净。屋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现,伴随着几道蓝白色的闪电与震耳欲聋的雷鸣,应声走进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三人齐齐一愣,朝着门外的女子看去。 彼时,天空有闪电炸裂,蓝白色的光芒笔直地照在女子脸上,映得巴掌大的疤痕阴森恐怖。
“鬼——鬼啊!”手中的托盘哐当落地,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众目睽睽之下竟狼狈地摔了个屁股蹲,惨叫起来。
“玉秋霜……”方多病一眼认出此面容恐怖的女子,便是画像上画着的玉秋霜。
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她性格如此暴烈,对惊恐之下脱口而出说她是鬼的店小二,甩鞭狠抽。
“你喊谁是鬼?!”玉秋霜面露凶狠之色,愈发衬得脸上的红疤狰狞可怕。
“姑娘饶命啊姑娘饶命啊……”店小二被玉秋霜抽得满地打滚,灰扑扑的短打已然渗透出幽暗的血色。
这厢,方多病与白夭夭实在看不惯她的飞扬跋扈,正要运功救人,不想四周众人却看着玉秋霜纷纷议论着,“ 这是,那画上的,玉秋霜.....”
有食客指指点点道:“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怕不是作恶多端的报应……”又有人不假思索地接口。
玉秋霜脸色一白,手忙脚乱地将帷帽上的轻纱放下,怒喝:“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把你们的眼珠子挖下来泡酒喝?”
说罢,她仍旧觉得不解气,气冲冲地扬鞭将满墙的告示打个七零八落。霎时间,暗黄的纸屑漫天飞舞,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卷得好高好高。
见此,满屋的食客噤若寒蝉,终是不敢对她的容貌多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