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将茶壶放到石桌上,碧绿色的茶壶在满桌枯黄的药材中格外打眼。他也不甚在意这份绿意破坏了药材的摆放秩序,兀自给自己和白夭夭倒茶。
茶水倒了七分满,茶香四溢,随着晚风迎面而来,颇有几分心旷神怡。
白夭夭抿唇浅笑,露出颊边两颗小巧的酒窝,好看得惊人。她看着李莲花笑,“灵山派掌门被杀一案可有眉目?”
李莲花看着她的笑容轻轻“啊”了一声,“今夜我和方大公子以及他的两个仆人设了个局请君入瓮,估摸着明日便能知道凶手是何人。”
“那你可真是聪明极了。”白夭夭专注给药粉过筛,嘴上没有丝毫吝啬对李莲花聪明才智的夸赞,听得本人嘴角肆意扬起,心情颇为愉悦。
浅褐色的粉末在筛子的摇摇晃晃下落入平底竹编簸箕中,研磨过的药材气味并不浓烈,反而散发着几分幽微的清香。
李莲花看着白夭夭在忙碌,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了解制药的过程,他鬼使神差地给她递上一罐蜜糖。
“今天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啊?”白夭夭不疑有他,拿过蜜糖即刻点燃了红泥小炉的火,旋即冷锅倒入蜂蜜。她一边加热一边搅拌防止蜂蜜粘锅,等到蜂蜜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气泡以及颜色渐渐变黄后,才倒入药粉。
“托青离医仙的福,李某身体康健得很,一口气吃四五个桃花酥不成问题。”他笑眯眯地给她添柴,言语间甚是逗趣。
蜂蜜的甜腻与药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融合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奇妙味道,但并不难闻。
李莲花微微皱眉,正想问她在做什么药时,却见白夭夭在制作好的药团里撒了些干药粉。未几,她趁热将药团搓成长条,紧接着拿起簸箕里的小刀,将长条切成合适的小段,又快速地用手将小段搓圆。
一颗新鲜的药丸在她娴熟的制药工艺下,出炉了。
白夭夭忽而转头看他,笑得眸光潋滟,“花花,张嘴。”
李莲花听的糊涂,却也照做不误。
见他如此听话顺从,白夭夭笑得眉眼弯弯,甩手将药丸弹入他口中。
李莲花猝不及防地被她偷袭,药丸顺着喉咙滑入,一路直达胃底。刹那间,唇齿间有淡淡药香弥漫,颇为凝神醒脑。李莲花咳得眼角泛红,“这是什么药?”
“销魂散。”白夭夭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兀自将剩下的小段搓成丸子,整齐地堆在簸箕中。
销魂散?!李莲花猛地呛了口气,忽然想起刚与她碰面时,她曾说过索生门门主就是过量服用销魂散才导致的不举。此药的作用不言而喻,他霎时间从脸到脖子红成一片,磕磕绊绊道:“你你你……干、干干嘛……要要喂我销魂散?”
她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堂而皇之地炼制销魂散又面不改色地喂他吃药,一点都不似寻常女子般含蓄。
“你脸红做什么?”白夭夭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是销魂散的前身神行丹,虽说缺了主药忘川花药效大打折扣,但至少能调理你的身体,不至于走几步路都喘大气。”
原是自己想得太多……李莲花捂着眼睛掩饰会错意的尴尬,面上的余温未散,耳朵更是红得惊人。
“我本想着给你熬药的,方才恰好给小石头制作小儿惊风散,所以一并把你要吃的神行丹给做了。”白夭夭说着,将制作好的药丸装进瓶子,随后把瓶子放入一个绣着莲花的袋子,递给他,“喏,给你。记得每天吃一粒,不可多吃也不能兑酒吃,我后面再根据你的身体情况调整药方。”
李莲花没想到她始终记挂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哪怕为小石头的惊风忙得脚不沾地,她仍旧把自己放在首位。一时间眼眶酸得厉害,那种被人时时刻刻记挂着的感觉,让他明白他在这世间并非是孑然一身。他无声轻叹,双手接过袋子,郑重地挂在腰间。
白夭夭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专注于收拾眼前的制药工具。忽然,一包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糕点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眨眨眼,霎时愣住,“这是什么?”
“桃花酥啊。”李莲花歪头看她,语气格外的温柔,“青离医仙今日忙碌得很,估计也没怎么好好吃饭。所以我特意留了一包你最喜欢的桃花酥给你,如何?”
白夭夭见状,笑得眉眼弯弯,“你怎知道我喜欢吃桃花酥,而不是什么杏仁酥、方糕之类的糕点?”
李莲花垂下眼眸,漫不经意地“啊”了一声,“大抵是十多年前,意外撞见青离医仙在扬州城药棚里吃桃花酥吧。”
扬州城时疫泛滥导致物资尤其短缺,她把所有能吃的都留给病人、药师宫弟子,自己却饿得双脚虚浮、身体软绵无力。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尚未及笄却要肩负着整座城百姓们的性命,她没日没夜地与药师宫弟子们照顾病人、研制药物,忙得脚不沾地、废寝忘食。是了,无论何时她总是先病人后自己。她如此温柔善良、慷慨大度,以至于扬州城每次物资分发完后,她总是成了被遗忘的一个,三天两头都在饿肚子。
他曾多次偷偷去看她,却每次都看见她呆在那简陋的药棚里饿得脸色发白。他实在于心不忍,在领到物资后会刻意留几个桃花酥出来,悄悄地放在她的案上。
她一开始也很疑惑,为何自己的案会多出一碟桃花酥,也为此惴惴不安,追着药师宫弟子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没人知道这碟桃花酥从何而来,根本无法给她答案。谨慎如她,来路不明的食物她向来不吃,把那碟桃花酥放案上索性不理了,结果又饿了一回肚子。
他看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夸她小心谨慎还是骂她傻。后来,他在桃花酥上放置了一张写有“赠与白姑娘”字样的纸条,她才发现是刻意给她留的。
至于刻意验毒是没有的,她向来对人有着巨大的信任,就这么就着茶一口一口地吃着桃花酥,瘦小的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可见真的饿怕了。
而桃花酥,在那时成了她唯一的粮食。
白夭夭的声音轻轻地将李莲花从回忆里扯出来,“那时你为何不来找我?”
这话问得极有意思,他明明看到了自己,明明知晓自己的存在,却不曾有勇气迈出一步与她相识。
李莲花笑了笑,帮她把油纸打开,记忆中的桃花酥甜香瞬间盈满整个鼻腔。他道:“那时的桃桃是皎皎明月,我等凡夫俗子岂敢肖想。”
此话倒是实话,没有半分作假。彼时的李相夷纵横江湖,一柄少师剑杀为非作歹胡瓜帮帮主、杀江南恶霸断头刀刘大同,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可谓满身冤孽。而她一双玉手济世救人,有救无类,宛如池中莲、水中月,高风亮节可望不可及。他怎敢靠近、岂能靠近?
“听着挺熨帖。”白夭夭听后微微勾起唇角,她咬了口桃花酥,香甜的味道一如当年。刹那间,她眸光一亮,多年来困扰着自己的迷雾拨开,陡然展现出真相。
原来,当年赠送桃花酥之人是他!
白夭夭忍不住转头看他,未曾想他亦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相接,相视而笑。
李莲花忽地抬头看天,感叹道:“今夜月色一如当年,很美。”
“尚可。”白夭夭吃着桃花酥,眸光潋滟,映出他俊朗的模样。
月光如皎,银霜洒落枝头,散发微弱光芒。只见枝头迎着晚风轻轻摇曳,银光忽明忽现,似有星光在闪烁。
月色又怎及你万分柔情……白夭夭不由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