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嫣本就被孩子突然惊风吓得六神无主,此刻看到白夭夭发话,瞬间像是抓到了主心骨,听话地将小石头放下侧卧。白夭夭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小石头的鞋袜脱掉,继而解开上衣,从袖袋里掏出针包摊开。
她拈起一枚银针,不由分说地刺入小石头身上的水沟穴、印堂穴、合谷穴以及太冲穴等四大主穴,动作快而精准,若非医术登峰造极和长年累月的施针练习,旁人断然做不到她这样不用摸索,便能下针。
方多病看得瞠目结舌,赞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又听见白夭夭问贺兰嫣,“最近小石头有无受到惊吓?”
贺兰嫣被孩子发病吓得懵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受到惊吓。须臾过后,她混沌的脑袋才晃过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黑色身影,急急道:“昨日夜里有黑衣人突然闯入我家中,要置我们母子于死地。那黑衣人不敌我暂且撤退,当时小石头就哭得不停,应当是那时候被吓着了。”
“如此,是惊恐惊风。”话语刚落,白夭夭立马断症,又拈起第四根银针刺入神门穴,接着是第五根刺入内关穴。
她手法极稳,没有半分的犹豫与拖泥带水。方多病却觉得这下针的手法十分眼熟,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白夭夭施针后没多久,小石头的抽搐终于停歇,渐渐恢复平静。
贺兰嫣喜极而泣,小声喊道:“白姑娘……”
白夭夭依然没有说话,伸手搭着小石头的脉搏凝神探了一会儿,对贺兰嫣说:“贺兰姐姐,这里太晒了。我们给小石头换个地儿,我再细细给他检查一下。”
贺兰嫣看着白夭夭收回银针,又细心地给小石头整理好衣服,连连应下,“好好!”
她很快便抱着小石头走了。
“花花,你和方大少侠一起去调查灵山派掌门被杀一案吧,我得去看着小石头。”白夭夭起身将挂在腰间的青离桃花令解下,塞到李莲花手中。
方多病正想着拒绝,一旁的李莲花捏着令牌,抢先一步开口,“令牌给我了?”
“你想得美!”白夭夭瞪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拿着令牌以我的名义进去,保准没人敢把扔你出来。”
如此狂妄的话语,也就白夭夭能说得出来。李莲花突地笑出声,心安理得地将令牌挂到自己的腰间,“好!既然青离医仙如此慷慨,李某便却之不恭,狐假虎威一回!”
“等等!”信息量有些大,方多病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连忙打断二人,问李莲花,“你说她是‘青离医仙’?”
“嗯。”李莲花真诚地点头,朝白夭夭伸手示意她先走。
“我记得青离医仙姓白不姓李,你们不会又合伙来诓我吧?”方多病当真是被这两人骗出阴影来,下意识觉得他们说什么都是假的。
李莲花看着白夭夭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生出几分不舍,“没错啊。”
方多病怒不可遏,“可她分明姓李,叫李二桃!你们又想打着‘青离医仙’的幌子招摇撞骗对不对?”这种骗人的伎俩,他们两人也不是头一次用了,他才不会上当!
闻言,李莲花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她随夫姓,姓李也没错。”
“放屁!”温文儒雅的方大公子头一次被人气得骂脏话,“青离医仙至今未嫁,哪来的丈夫?除了一个过气未婚夫李相夷……”
话到这里,方多病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蹦二丈高,“李二桃真是青离医仙白姑娘?”
“嗯啊,她不早告诉你了吗?”李莲花眼睛眨啊眨,一贯的无辜善良。
方多病勃然大怒,“她何曾告诉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莲花微微一笑,不徐不疾的解释着白夭夭化名的由来,“李二桃中的桃,并非指桃子,而是桃花。她上头既无长姐长兄,中间怎会取‘二’字?那么直接把‘二’换成桃,就是桃桃。《周南·桃夭》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形容桃花的,故桃桃即夭夭。她只是把名字换了个说法,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沉默了半晌,方多病仍旧云里雾里,怒道:“一个名字还这么多弯弯绕绕,谁会猜得出来?何况,你不觉得这番解释很牵强吗?”
李莲花“啊”了一声,“不觉得。”
“那也是李夭夭,不姓白!”方多病被下了面子,死活不承认。
李莲花愣住,兀自重复开头那句话,“她随夫姓,姓李也没错。”
“李相夷早跟她退婚了!”
“她随夫姓。”
“李相夷早跟她退婚了!”
“她随夫姓。”
“李相夷早跟她退婚了!”
“莲花也姓李。”
“……你他妈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方多病又气又急,咆哮道。他就说李莲花不是什么好人,给他下蒙汗药就算了,让他在风火堂面前丢尽百川院的脸面就算了,他竟胆敢觊觎李相夷的未婚妻?!
“……”
“死莲花!”方多病越想越气,却见李莲花不知何时跑得远远的,登时气得跳起来。
夏日炎炎,宛如一个蒸笼般闷热的小镇直到傍晚来临,才迎来一阵舒爽的晚风。
小小的厢房里放置着一盆冰,丝丝缕缕的凉气缓慢地在屋内晕染,驱散盛夏的炎热。
白夭夭也顾不得李莲花和方多病两人在识童大会闯出什么弥天大祸,忙碌着给小石头诊治。看着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孩子,现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身上还插满了银针,白夭夭心里也是难受得厉害。
到底是自己亲自接生,说不心疼多半是假的。白夭夭叹了口气,给他喂了口药,等三息过去后再给他拔针。
只要高热褪下来,小儿惊风也不算得是难治的病。可是,此处为灵山派并没有药材可以供给白夭夭使用,只能暂且用银针封穴的方式稳住小石头的情况,让他先睡上一觉,再想别的法子。
“白姑娘,我家小石头不会有事吧?”贺兰嫣就小石头一个儿子,从刚刚出生时像猫儿一样小的孩子,养大成满山遍野到处撒野的孩子王也是费尽心思。谁曾想,看起来健康活泼的孩子会被一场小儿惊风夺去活力,病恹恹地躺床上。她越想越觉得伤心,霎时泪水涟涟,恨不得自己替儿子遭这场罪。
“贺兰姐姐,没事的没事的。这里有我看着,小石头不会有事的。”白夭夭最见不得这种场面,连忙安慰走过去,拍了拍贺兰嫣的肩膀,安慰道。
贺兰嫣何曾不知有她青离医仙在就万事无忧,当年扬州城时疫如此凶险,她也能力挽狂澜,硬是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了千万户百姓的性命。可伤在儿身痛在娘身,她怎么也做不到放下心来,眼角眉梢尽是忧愁,“多谢白姑娘多次出手相救,若不然我们母子早就化作一捧黄土了。”
她生小石头时难产,那人明知白夭夭尚在闭关中还是求到了她跟前,利诱威胁各种伎俩都用上,逼得白夭夭提前出关,从青离居策马疾驰来到小山村给她接生。白夭夭向来医者仁心,也不同那人计较,更没有对他们心生怨怼,反而在这穷苦的小山村陪她坐完月子,才匆忙回药师宫。
贺兰嫣如今想想,越发觉得对不住白夭夭,擦了擦眼泪,就这么给她跪下,“白姑娘,请受我贺兰嫣一拜!”
提前出关损心脉,白夭夭是在用命救她们母子,也是用命来换那人口中的消息。
“莫跪!”白夭夭被她的行为吓一跳,连忙把人拉起来,“贺兰姐姐,你先听我说。小石头的情况尚未稳定,我需要药材配小儿惊风散帮他稳定下来,你能帮我吗?”
她的要求贺兰嫣怎么会拒绝,又事关儿子的病情,在白夭夭的搀扶下站起来,胡乱地擦把泪,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见她如此,白夭夭松了口气,将药方递给她,“这是药方,还望贺兰姐姐找全了。”
“嗯,姑娘放心。”贺兰嫣重重点头,将药方拿过来后,二话不说去找药材。
看着贺兰嫣跌跌撞撞跑出厢房的背影,拳拳爱子之心,大抵便是贺兰嫣这样的。白夭夭不由得摇头失笑,转身给小石头身上的银针撤下,又用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胳肢窝、脖子等部位,好让他体温能快速降下来。
小石头烧得满脸通红,表情却很平静,可见体温在慢慢下降。白夭夭看着他的睡颜,轻轻点了点他小巧的鼻尖,柔声道:“要好好爱你娘啊……”
只见小石头皱了皱眉头,轻哼一声又沉沉睡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