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热浪来袭,热风一阵接一阵不停歇,吹得人头昏脑涨。好在城外种了一大片梧桐树,彼时正值枝繁叶茂的好时候,用来避暑纳凉再合适不过。
那李姑娘的轻功了得,几个瞬息之间,她脚踏屋脊,自高高的城墙上掠过,带着李莲花稳稳地落到梧桐树林下。
李莲花尚沉浸在被人满城追杀的惊心动魄,当双脚踏上实地后,心中惊慌才缓缓退去。十年过去了,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刺激又浪漫的事,其意味不明的思绪涌上心头,不可言喻。
他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桃花美眸轻轻落到姑娘端庄秀丽的脸上,霎时眸光潋滟。
微风和煦,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树影,只消微风轻轻吹拂,影随树动,得几分盛夏独有的乐趣。
李姑娘腰间的桃花状令牌随衣袂而舞动,红色穗子上系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铃铃”声,属于盛夏的热闹盈满耳畔。
盛夏的闷热,终随着涔涔铃音,在他耳边消散。
李莲花眸光流转,不由得喟叹一声:意气风发的姑娘,当真是耀眼。
他竟不知,临安青城山白姑娘是如此的烂漫,如同十年前的李相夷,眸中装着整个纷乱而喧嚣的江湖。
“李姑娘,这是得罪人了?”李莲花缓缓收回目光,抖落一身的灰尘。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被风吹凌乱的衣裳,却见李姑娘频频回头观察索生门与风火堂的动向,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还不是那被一刀砍成批发价的销魂散类事。”李姑娘一听这话,忙不迭地接了一句。她秀气的眉头轻轻皱起,表情格外生动,看得李莲花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当真是无妄之灾,刚出临安就被索生门的人捆了过去,无缘无故饿上几天不说,吃错药还赖到她身上了!她堂堂青离医仙哪能被人凭空污了清白,说她做饭难吃认了,说她医术不精、给人吃错药,那是万万不行。
不错,此人正是药师宫青离医仙白夭夭。
且说半月前,白夭夭为了神药观音垂泪,踏出十余年不曾踏出的临安,准备前去纷乱的江湖寻找李莲花。谁曾想,刚离开临安就被索生门三百守卫团团围住,美其名曰:去索生门喝茶。
喝茶就喝茶,还出动三百守卫,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怀好意!她白夭夭又不是初出江湖的肉头,心知有诈,自然是百八十个不愿意。
于是,她药倒了一批人,没想到还有一批在等着,甚至连齐霄也捆了过来威胁她,迫于无奈只能去被“请”去喝茶,顺道把齐霄的狗命换回来。
回想到这里,白夭夭无奈地叹气。
李莲花轻轻“啊”了一声,细细将她的话咀嚼、消化过后,猛地呛了口气,“什么来着?”
“壮阳药啊……”白夭夭眸中带着天真,似乎并不觉得此药物有所不妥。她整理着凌乱的发丝,将莲花银簪小心翼翼地扶正,絮絮叨叨地说着,“要不是因为齐霄这个臭小子犯浑,非得把我的药拿出去卖,还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才不会被索生门门主下江湖追杀令!”
销魂散是由神行丹的边角料制作而成,照理来说无毒无害才对,谁知道索生门门主把药当饭吃,都说是药三分毒,不吃出个好歹来才怪!还兑了酒吃药,简直是丧心病狂,吃死了也活该!
说罢,白夭夭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真是师门不幸啊……”也怪自己没有把齐霄教好,毕竟自己虽挂着小师叔名号,却是行着师父的事,说到师门不幸她亦不可逃避责任。
“江湖追杀令?!”李莲花大吃一惊,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几步,与白夭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索生门江湖追杀令既出,只留项上人头,不留活口。看样子李姑娘惹出的祸事,不是一般的大。”
这传闻中的李姑娘,实在是胆大!李莲花以为她只是个会点武功的江湖游医,没想到她胆大包天,竟去招惹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索生门。他还是离她远点为妙,省得索生门把他当成李姑娘的同伙,也一起砍了。
李莲花的刻意疏离并未引起白夭夭的注意,只见她轻托下巴,稍加思索后恍然大悟,“怪不得索生门见我就往死里砍,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她当以为江湖追杀令还是十年前那套,先把人抓住,再找机会慢慢折磨。没想到十年间变化如此之大,都变化成当街砍人了。
“……”李莲花目瞪口呆,哭笑不得道:“李姑娘原是不知道索生门的规矩。”
言下之意,不知道规矩还去招惹索生门,如果不是年少轻狂、桀骜不驯、没事找事干捅马蜂窝,那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大家都是老江湖,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白夭夭皱了皱眉,忍不住为自己倒腾药物害人害己的行为辩解,“这事真不赖我,纯纯的无妄之灾。我哪会想到齐霄这臭小子会把药卖给索生门门主!额……何况这方子经过多次改良,药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若不是那门主不听医嘱,一次性吃十颗,吃药还喝酒,又怎会不举?”
李莲花神情震撼,听见“不举”俩字恍然大悟,轻轻“啊”了一声,“原是如此,不怪人家索生门门主下江湖追杀令砍你了。”
这年头吃药吃出问题,砍开药的大夫是常态。何况这李姑娘的药,把江湖风流鬼索生门门主吃不举了,砍她都算轻了。
李莲花朝端庄的白夭夭投去同情的目光,二十五、六岁的花样年华被人满江湖追杀,真是不幸至极。
“齐霄闯出的祸事,竟让我这个做师叔的擦屁股,真是麻烦!”白夭夭不以让人吃不举为耻,反而苦思冥想怎么去给齐霄收拾烂摊子,顺道让“不举”的索生门门主重振雄风,“罢了罢了,药效也就那么半年,治不治都一样!”
得了,让风流鬼不举半年,铁定把她往死里砍。李莲花听得瞠目结舌,正想说作为大夫置病人不顾的行为很可耻时,却见被他们远远甩开的风火堂一众护卫,骑着高头大马来了。
他愣了一下,瞥了眼表情丰富的白夭夭,小声提醒道:“李姑娘,这风火堂的人追上了,你还不跑?”
白夭夭“哦”了声,扭头朝身后看去,淡定地回头,“风火堂追杀的人又不是我,干嘛要跑?”
她捅的是索生门的马蜂窝,风火堂的烂摊子与她无关,自然是再淡定不过。她甚至想在树荫下纳会儿凉,再慢悠悠走回去。
“原来不是追杀李姑娘啊……”李莲花唇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片刻后他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撒腿就跑!
他忘了,因为妙手空空的破事,风火堂是来追杀他的!
李莲花吓得心脏狂跳,挎着药箱,像被狗追一般跑得飞快。刚跑了没几丈远,被他扔在原处的白夭夭也像被狗追,拼命地跑。她宛如脱弦的箭,一下就追上来,与他肩并肩一同拐弯进入小巷子。
“李姑娘跑什么?”李莲花跑得大汗淋漓,心脏快到几乎要跳出胸膛,脚下却生风,半点都不敢慢下来。
“风、风火堂追杀的人是你,索生门追杀的是我啊!”白夭夭表情痛苦,还不忘回头观察身后的情况,只见索生门守卫也乌泱泱地追上来了,当下脚步飞快。
李莲花苦笑一声,“那可真是同命天涯沦落人了。诶,李姑娘等等我!”
“李莲花,别跑!”
“李二桃,别跑!”
风火堂和索生门对二人紧追不舍,其中牛高马大的护卫们更是出动到江湖捕人武器“天罗地网”。那玩意儿,长长的绳索前端绑住枪头,只需对着逃跑之人挥舞过去,便能轻松把人捆住。
“嗖”地一声,只见枪头伴随着强劲的内力破开虚空,直直朝李莲花和白夭夭飞来。孰料,两人也不知是谁撞了谁,撞得彼此头晕目眩,一个倒栽葱头往前栽,竟幸运地躲过了“天罗地网”。
李莲花和白夭夭心神激荡,同时呆住,四目相接之时,微妙的感觉旋即浮上心头,但也顾不得太多,逃命要紧。
操控着武器的护卫也呆住了,也就是这个瞬间,滑不留手的两人飞快地跑远,只能瞧见灰色与淡粉色的衣袂在风中掠过,留下一丁点儿好看的残影。
“可恶啊!”风火堂总管气得咬牙切齿,与索生门总领相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
那总领唤来护卫,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紧接而来的是护卫一声哨响。霎时间,十几个护卫两两一组飞身上屋顶,沿着二人逃亡的轨迹散开,打算来个前后围堵。
“别跑!”
“不跑才是傻子!”白夭夭咬咬牙,面色痛苦地一把抓住李莲花的手腕,倏地将他扯进另一条巷子。
真倒霉,先是神行丹被齐霄吃了,再来被索生门追杀,自打闭关出来后就诸事不顺。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挑个黄道吉日再出关。
两人跑了一会儿,竟没想到此处是死胡同。早早守在此处的索生门护卫,瞬间从墙头跳下来,就这么跳到二人的跟前。
“李姑娘,你这是要往哪里跑啊?”索生门总领长刀铿锵出鞘,明晃晃地架在白夭夭白嫩修长的脖子上。那阴冷的刀光随他的动作而晃动,晃得她眼睛微微眯起,刺眼得很。
白夭夭“嘿”笑一声,白嫩的脸颊随笑容而绽放两颗可爱的酒窝,衬得这人愈发的无辜可爱。
指尖轻轻碰了碰刀刃,把刀挪远一点儿。她吞了吞口水,“这、这不要下雨了吗?赶着回去收药材嘛……”
“伶牙俐齿!”索生门总领步步逼近,长刀锋利的刀刃也越来越近,即将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妖冶的红痕。
突地,不远处传来“啊”地一声,众人无端地被吓一跳,纷纷扭头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
只见身穿灰白衣裳的青年被风火堂的大刀架住脖子,斯文而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尴尬。
风火堂总管堵住了青年的去路,“李神医,你这又是要去哪?”
“下雨了,我也回家收药材!”李莲花不假思索地接下“李姑娘”的话茬,笑得一排银牙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