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热闹的大街,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满堂喝彩。又有无知孩童们在喝彩声中,手持木剑穿梭在大街小巷,演绎剑神李相夷纵马江湖的故事,肆意挥洒着童年的汗水。
“恭喜你啊,有喜了!”
长街尽头的猪肉摊生意红火,挤满了前来买肉的顾客。在猪肉摊的不远处,一张不大不小的八仙桌前,身穿灰白色打着补丁长袍的文雅青年,缓缓收回诊脉之手,唇角微微勾起,露出温和的笑意。
“神经病啊!你看我是能怀上的样子吗?我是来看我的腰的!”被诊治出来有喜的猪肉荣啐了一口,生怕眼前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给他诊出什么好歹来,忙扶着疼痛的后腰,大声喊道:“是腰!腰!”
灰袍青年“啊”了一声,也不知是为自己诊错脉心里有愧,还是别的什么。只见他扔下手中的擦手布,走到猪肉荣身后,一把将他按倒在八仙桌。
修长的手指顺着脊骨游移,内劲以霸道之力探索着猪肉荣体内的伤处,“虽然你伤的是腰,可街头王娘子伤的心啊。”
“我来看腰,和王寡妇有什么关系?”猪肉荣被按在桌面动弹不得,宛如砧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别乱动。”青年以手指按住他,制止他乱动,“我也好奇人家王娘子为何会把你的腰打折。”
猪肉荣疼得吱哇乱叫,又被他戳中心思,忙叫唤起来,“你、你别胡说八道了!”
“你面上生疮,舌苔厚腻,定是急火攻心所致。但你店里生意兴隆,你老婆笑容满面,可见问题不在她。”青年幽幽叹气,他右手灌注真气,滑到猪肉荣腰间脊骨,猛地一拍。
“啊!!!”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猪肉荣明显感觉到后腰的紧绷感消失,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神了,这个江湖郎中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猪肉荣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你说你是去隔壁村拉猪回来的时候扭伤了腰,但是……”说罢,青年掀开猪肉荣的衣摆,露出后腰八角形状紫青色淤青,“这上面分明是洗衣锤留下的痕迹,你一个卖猪肉的,从领子到鞋子都干干净净的,还透着几分皂角的清香。巧了不是,这街头王娘子正是洗衣为生的。”
说罢,青年再度运掌,朝着腰椎错位的地方,猛地运力正位。猪肉荣尚未作出反应,本该直不起来的后腰,“嚓”一声松开了,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起来了。
猪肉荣与王娘子的奸情,就这么被一个江湖郎中明晃晃地拆穿。他面上有些挂不住,执意说自己去照顾王娘子的生意。
不要脸的人见得多,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次见。
青年叹了口气,用湿抹布净手后,边数着膏药边毫不留情地把猪肉荣的遮羞布拆下,“去隔壁村拉猪崽回来,也不过十里路。这有必要路上停下来洗个澡,还吃一顿吗?”
此话一出,问得猪肉荣哑口无言。那青年仍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从桌面的八珍养胎汤到桌底的送子观音像,里里外外把猪肉荣和王寡妇苟且的前因捅出来。这块遮羞布算是撕个七零八落,听得他无地自容了。
“既想要个孩子,又不想负责任,也不怪人家把你一脚踹出来。”青年面带嫌弃,连带着斯文的动作也变得粗鲁,直接把准备好的膏药往桌上一扔,语气不快道:“妥了,五两银子,膏药每日敷一次。”
“我靠,五两银子,你抢劫呢?”猪肉荣方才还被巧舌如簧的青年说得无地自容,现下一听诊金要五两银子,狠狠地肉疼了一把,哪里还顾得上的脸面。
瞧着桌面这一沓膏药,质量还没有隔壁刘三省的好,这江湖郎中居然收他五两银子,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讹人!
猪肉荣越想越不痛快,当即拍桌而起,指着青年的鼻子大声嚷嚷着,“人家李姑娘给牛大力治好了中暍,顺道给牛大婶接生才收八吊钱,你正腰加开劣质膏药外敷就收我五两银子,实在是太黑了!”
李姑娘?青年挑眉,面露疑惑。怎么最近老是听到李姑娘这个人?
正当猪肉荣洋洋得意之时,他却一改温和,板着脸把膏药拿起来,作势去问猪肉荣的老婆要账,“既然这样,那你去找李姑娘治病去!反正你今日的诊金,我定是要收回来的,你不给我,我就去问你老婆要!”
“要要要!”猪肉荣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满脸横肉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随后不情不愿地从腰封里掏出五两银子,拍到青年手中。
人有把柄在手,哪怕被讹五十两,他也得忍痛把钱掏出来。若不然,让他家臭婆娘知道了自己和王寡妇的奸情,别说腰被打折,连人都被大卸八块。
“多谢惠顾!”青年满意地将银子收入囊中,白净斯文的脸上缓缓露出温和的笑意,心情似乎不错。
“都是姓李,都是行医治病,怎么人家李姑娘就悬壶济世、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人美心善、药到病除?”猪肉荣揉着酸酸胀胀的后腰,小声嘀咕几句,“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啊,心疼死我了!”
要不是因为他被王娘子踹出来的时候,恰好被李姑娘撞个正着,他才不会到这个黑心肝的李神医处治腰。
“我李莲花无论大病小病,诊金一律只收五两银子,童叟无欺。她收八吊钱,那才是扰乱市场价!”青年瞪圆了眼睛,直呼素未谋面的李姑娘乱收诊金,扰乱市场。
没错,被猪肉荣打上黑心肝标签的李姓青年,正是江湖鼎鼎有名的莲花楼楼主神医李莲花。说来也奇怪,自打他把莲花楼搬到这个偏远小乡镇后,已经不止一两回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位李姑娘的事迹。
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好奇这个李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妙手回春,人美心善,还价格公道,在这个纷乱的江湖里实在难得、难得。
虽说前两天路过萝卜村,准备拔几根野葱回去炖排骨时,他曾见过那李姑娘治病救人。但隔得太远,他只看见了李姑娘发髻里的莲花银簪,人长什么样倒是瞧得不太真切。
李莲花摇摇头,忙压下心中想要见一见李姑娘的荒唐念头。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再想也徒劳,如今他想得可开了。
想罢,他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麻溜地提起猪肉荣摊位的肋排,笑得格外灿烂,“这肋排不错,拿去炖肯定香极了!”
猪肉荣看着他气定神闲背影,气得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李莲花!你这个痨病鬼,昨夜咳嗽咳得整条村子都听到了,要这么多诊金是要带进棺材里吗?”
狮子大开口收他五两银子诊金就算了,这个泼皮无赖竟还顺走他摊位的肋排,委实过分!
此等恶言恶语,李莲花已然不是第一次听,倒也看得开,边哼着小曲儿边逗着狐狸精,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我拿去给我家狐狸精养老啊……对吧,狐狸精。”
他笑眯眯地对跟在身侧的土狗说话,清朗的眉目有温柔徐徐晕染。土狗快乐地围着他打转,倒也有趣得紧。
“李莲花!”突地,又一声自背后传来。
“是是是……我没走远呢。”李莲花叹气,脚下微微一顿。误以为是猪肉荣被坑了五两银子,心里头不痛快继续骂他,也是无奈
“李莲花,等等!”声音如山林清泉,清爽而温柔,潺潺入人心底。
声音如此悦耳,又怎会是猪肉荣的?主人另有其人。
李莲花眨了眨眼睛,循着清脆悦耳的声音望去,只见天边有一身穿淡粉霓裳的姑娘飞身而来。
那姑娘生得神态清朗、端庄秀丽,一头墨色长发挽成时下流行的灵蛇髻,雕刻精致的莲花银簪牢牢地插入发髻,流光溢彩,分外动人。
李莲花一时愣住,朝姑娘眺望一眼,此生再也忘不了这样的场面。
繁华热闹的街头,人影幢幢。粉衣翩翩的姑娘挎着药箱,脚踩灯笼借力,轻盈的真气托着她的身体,一路飞身到他面前,恍若九重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尘,美得不可思议。
“李莲花!”见他愣在原处不动,姑娘又脆生生地唤他,一双眼眸澄明透亮,仿佛藏着无尽生机的盛夏,鲜活得不似凡间人。
这双眼睛,太美了。李莲花不由得感叹。
她霎时收不住自己的真气,脚下绊住灯笼,就这么翩翩坠落。
没等李莲花反应过来,姑娘扑了他满怀,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身上,差点把肺给压扁。李莲花痛得闷哼一声,头晕目眩得厉害。
莲花清香盈怀,沁人心脾。这淡雅的莲花清香甚是清神,夹杂着丝丝微弱的甜,温柔地将体内因毒素而起的燥热拂去。那瞬间,李莲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哎哟!”姑娘吃痛,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痛死我了!”
“被砸的那个更痛。”李莲花幽幽叹气,扶着姑娘的肩膀推开她,利落地坐起来。
姑娘反应飞快,单手撑地稳住身形,也坐起来。她捂住被差点被压成煎饼的胸脯,疼得眉头紧锁。她忽而抬起头,同他四目相接,眸光绚烂,“你就是神医李莲花?!”
李莲花一愣,正要摇头否认,却见风火堂的护卫与一群穿着白衣的江湖人士,乌泱泱地朝他们奔来。
“李二桃,你别跑!”领头的胡须壮汉挥舞着长鞭,凶神恶煞地自长街打马而来,掀起滚滚红尘。
被称作“李二桃”的粉衣姑娘,当即脸色“唰”地变白。她掌心击打地面借力,翻身而起,二话不说抓住李莲花的胳膊,脚尖点地,提一口真气,使出一招“风过无痕”,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上了屋顶。
“我恐高啊!!!”李莲花大喊大叫,单薄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晃晃,只能死死缠住粉衣姑娘的手臂,防止摔下去,摔个粉身碎骨,“还有我的肋排!!!”
风火堂与白衣人紧追不舍,“李二桃,你有种别跑!”
“不跑,难道等着你们索生门抓我吗?”她笑着回头大喊,脚下却生风,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急急地掠过墙头,消失在风火堂和白衣人面前。
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在耳畔回响,李莲花看着姑娘在风中肆意飞扬的青丝,恍惚间似回到十年前,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年少轻狂、无畏无惧的少年时代。
心脏已经很多年,没有跳得这么快了。
三千青丝随风摆动,发髻中那根材质独特的莲花银簪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他嗫嚅半晌,终是一声长叹,讷讷地唤了一声,“李姑娘……”
“李姑娘”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眸光闪动,笑得神采飞扬,“李神医好啊,久仰大名。”
“李姑娘”的眼眸,藏着他曾有过的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