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6日,萧潇归国,长途飞行几乎全程都在睡觉,下了飞机,华臻的车之前停放在机场,所以回去很方便。
傅寒声这位女秘书,本是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办事效率也极高,唯有笑容客套,像是戴着面具一般。
华臻那辆车,市值几百万,据说是傅寒声送的,用华臻的话来说,他们傅先生对女人一向大方。
萧潇不接话,究竟是她多想,还是华臻确实在话语间藏匿着深意?
华臻似是后知后路自己说错了话,她瞥了一眼萧潇尝试补救:
“太太,过去傅先生身边确实出现一些女人,不过都是过往云烟。
自从您嫁给傅先生,傅先生待您自是跟其地人不同,并非利益做戏。”
萧潇扯唇笑笑,依然不作声。
华臻表面敬她,骨子里却尽是提防和告诚。
华臻这人倒是八面玲珑,若是同盟,获利良多:若是敌人,后患无穷。
华臻在山水居停车,萧潇下车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华臻站在车身旁目送她离开,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
嗯,挺好……
10月7日,C市,晴。
阳光穿过傅宅老槐树,细碎的阳光酒了萧潇一身,空气里尽是暖洋洋的味道,萧潇这才意识到10月已是秋天。
萧潇回来看望温月华,温月华午后小睡,地方选在了老槐树下。
说是有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温月华睡着了。
萧潇拿了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便坐在一旁静静地看起书来。
那只大白猫顺着躺椅想要钻进温月华的怀里,一双猫眼滴溜溜地转。
接触到萧潇投射过来的视线,大白猫似是受了惊,慌忙蹿下躺椅逃得无影无踪。
萧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戾气?
这天去学校,萧潇去得早,晚上七点半,C大将要举行开学典礼。
届时所有院系学生都将出席,学校领导有意让出色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为新生树立学习榜样。
邢涛给萧潇打了一通电话,让她尽快去一趟办公室。
萧潇去了之后,邢涛递给她一张纸:“上台后照着念。”
“这是什么?”萧潇拿起那张纸。
“发言稿。
等萧潇回到教室,就见一群女生聚集在一起,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一个个很是兴奋。
萧潇感到新奇,回座位坐下,问张婧:“她们都在说什么?”
“说建筑系有一位博士研究生今晚要上台演讲,听说是位美国华裔,最重要的是……”
张婧趴在课桌上笑得合不拢嘴,
“听说还是一个大帅哥,帅哥我倒是见过不少,今晚我倒要看看,他长得究竟有多帅。〞
张婧笑得奸佞,萧潇保持沉默,她看着那张发言稿微微皴眉:这风头,她实在是不愿出。
10月是萧潇偏爱的季节,C市气温不热不凉。
这天晚上。日间热气被夜风吹散,C大空气里皆是花草树木香,未及七点半,天已如墨。
C大礼堂灯火辉煌,除了全部院系师生参加开学典礼之外,还吸引了C市电视和记者争相拍照采访。
江安琪也来了。
作为C大播音系毕业学生,同时又是电视台女主播,将这样一场大型晚会交给她来主持,是再合适不过了。
作为院系学生发言代表,萧潇发言顺序靠后,等待上台发言之前,她坐在班级队伍里,思绪一直游离在外。
上台发言,萧潇素来排斥,不喜出风头占据了大半。
但后来她曾多次回忆那天的情形,却发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
出尽风头的那个人不是江安琪,也不是甚少出面的校领导,而是她……和苏越。
那是萧潇第一次看见苏越,当那道修长的身影一步步走上演讲台。
刹那间世界一片静寂无声,萧潇的脸色忽然间惨白无比,很是瘆人。
萧潇周遭空气惨遭冻结。
那晚灯光太过明亮,台上男子置身在光与影之中。
他穿着白色衬衫,袖子卷起,英俊帅气的五官引起台下女生窃窃私语。
萧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演讲台,除了正在演讲的他,便再也看不清周边人的模样。
她耳朵嗡嗡直响,男子声音变得遥远而又模糊。
慕雨。
上面那个人是慕雨。
不,不??她眼花了,不是慕雨,怎么可能是慕雨?
可站在演讲台上的年轻男子,眉眼如画,嘴角一直都挂着淡淡的微笑。
那么熟悉的面容,那么熟悉的微笑,那么熟悉的眉眼,他不是慕雨,还能是谁?
她两岁那一年,父亲带他回来,从此以后他们相依长达19年。
他叫 “潇潇”叫了19年,他护她19年,他爱她……19年。
那一刻,萧潇手脚冰凉,头脑眩晕,冷汗浸湿了她的背。
她甚至觉得有人掐断了她的呼吸,她看着演讲台上的他几乎窒息。
他说:“潇潇,虽然爸爸离开了,但你还有我。”
他说:“潇瀟,人终有一死,你再这样执拗犯傻想不开,我死不瞑目。”
他说:“潇潇……”
10月7日深夜,万人大礼堂,苏越正在演讲时,台下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哗……
这天晚上,萧潇望着台上男子,有一种压抑数年、数月的痛瞬间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纵使冷静寡情如她,也禁不住当着众人的面潸然泪下。
张婧没想到,谢雯没想到,黄宛之没想到,就连邢涛也没想到,情绪一贯没有太大起伏的萧潇,竟会在全校师生面前痛哭失声。
有关于萧慕雨的记忆,对于萧潇来说,一直是不敢轻易触摸的雷区。
他们之间的回忆是那么多,那么多……
他清楚她所有的喜好;有他在,她可以放任自己去生病;
爸爸死后,他化身成父亲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帮她买应季鞋袜;
她跟老师外出学习,他帮她整理行李;
他承担她所有的悲喜,无论何时都能给她最平和的建议;
她写论文的时候,他会默默地冲杯茶放在她面前;
如果她熬夜写稿,他会定好闹钟,半夜起床给她做上一碗面,等她吃完,他刷了碗,这才继续回床睡觉。
他们穷,但每月都会把赚来的钱存起来,一起商量着该怎么用。
她给他买了一件一百多元的衬衫,他说贵;
他花几百元给她报课程班,她说贵,但他却说很便宜。
相处19年,他对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好消息她一定是第一个知道,
如果是坏消息,她一定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大年三十,午夜十二点,他带她下楼放鞭炮,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
他捂着她耳朵大声地对她说:“潇潇,新年快乐。”
2003年到2007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新年快乐。
2004年春节,萧家只有他和她,他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
吃饭的时候,他说:“等你研究生毕业了,我再赚几年钱,到时候我们就买一套大房子,
家里装修交给我,家居用品交给你,我们不需要多有钱,平淡才是福。”
她吃着菜,心里笑他一定是把白糖误认成了盐,要不然那菜怎么会甜到心窝里去呢?
他从未对她失约过,但凡答应她的事几乎都做到了。
所以他说他会陪她一辈子,她信了他的话,并把这句话铭刻在了心里。
哪怕是到了他癌症晚期也固执地相信他会永远陪着她。
但他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残忍到只来得及留下“潇潇” 两个字,残忍到她甚至来不及跟他微笑告别……
“萧潇——”
一道道呼唤声来自她的舍友,但她眼神迷乱,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看着演讲台上的男子,他跨越生与死,终究还是舍不得丢弃她。
所以他回来看她了,哪怕只是一道幻影也没关系。
对他,她有着太多的舍不得和遗憾……
这天晚上,C大全体师生的窃窃私语声席卷了整个礼堂大厅,就连记者也被突发状况给搞蒙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定在了她的身上。
萧潇晚穿着白色休闲上衣,素色卷腿牛仔裤,白色黑边帆布鞋,穿着简单雅致。
众人眼里的萧潇,除了容貌美丽之外,当她泪流满面快步跑向演讲台时,长发在虚空中寂寞撩动,自是有一番夺人心魄的美。
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一双双惊愕的目光,萧潇紧紧地抱住了苏越。
C大遇见萧滿,完全出乎苏越的意料。
演讲时,台下一角喧哗乍起,他从台上朝下看,注定看不清 “罪魁祸首〞 是谁?
但隐约知道有女孩在哭,后来有女孩突然离座朝他跑来,离得近了。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愣怔一闪即过,他很快就把她跟凤凰喷泉广场拍摄到的那个女子对号人座。
竟是她。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已紧紧抱住了他。
那么紧,仿佛溺水很久很久的人,而他就是她赖以存活的浮木。
萧潇抱着苏越哭得很是伤心,那样一幕场景会让任何一个人误以为。
他们是一对相恋多年的情侣,可能少时分别,C大惊喜重逢,女方这才会喜极而泣。
此时的萧潇完全混淆了幻觉和现实,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甘愿一辈子都也不要醒来。
再次相见,萧潇终于不需要再强压眼泪,终于可以将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言语悉数讲给他听。
“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潇潇,我舍不得你:
潇潇,你要好好生活。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真悔啊,我应该陪着你才对,我去做什么面啊?
我怎么能让你孤零零地来到这世上,又让你孤零零地离开我……
萧潇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他是她疼之爱之的慕雨,她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放开他。
泪水打温了苏越的衬衫。
面对这样一个她,苏越好像经历了一场莫名疼痛的感情债。
虽然不清楚她看到他为什么会这么失控,但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创伤究竟有多痛。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之前并不认识她,他怕是真的会质疑自己的过往,是否曾经真的伤害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你走吧,你安心走吧!你看我离开你,现在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吗?
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活着,连带你那份一起好好活着……”
萧潇幼时,外公管告诉地: “阿妫,这进上没有水远的朋友:
所谓一朝风景一拨人,朋友唯一的用处就是相互利用和背叛。”
那时候萧潇想,她不需要朋友。
她只要萧慕雨就足够了。
但萧慕雨死后,她真恨当初跟她说这话的那个人。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想回到萧慕雨活着时,她不会再自私霸占他的私人时间。
她会劝他多交一些朋友,没事多和朋友一起打打球球。
或是来几场没有她参与,纯属男孩之间自由放肆的美好时光。
其实,与其说萧潇是在埋怨外公,还不如说她是在憎恨自己。
苏越看着萧潇在他怀里情绪几近崩溃,下意识牢牢抱紧了她。
怀里的她似是被人逼到了绝境,他没办法推开这样一个她。
这晚,面对突发事件,礼堂学生炸开了锅,发出一阵阵高频率的议论声。
还有不少男生甚至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这晚,C大校领导均是脸色难看,表情严肃发寒。
这晚,谢雯她们愣愣地看着萧潇,不解萧潇究竟是怎么了。
这晚,还有一个叫唐伊诺的大一新生,她先是震惊于苏越的容貌。
紧接着是震惊萧潇的出现,她看着台上的他和她。
看的时间久了,竟是周身发凉。活见鬼了吗?
…………
开学典礼尚未结束,哪怕中途被萧潇扰乱,却仍要进行下去,苏越带萧潇去了礼堂后台。
毕尔斯玛研究指出:当人受到过度刺激后,不管是正面或是负面刺激,哭过之后身体很快就能恢复到最初的稳定状态。
礼堂后台,萧潇伤心恸哭一场之后,反而令之前混沌恍惚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萧慕雨是7月末去世的,萧潇再遇 〝萧慕雨” 是在10月上旬。
萧慕雨病逝后,是她亲自送他去的火葬场,再后来她亲自把他的骨灰葬在了墓园里,那么此刻她抱着的男人又是谁?
萧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挣扎着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眸里还有着未普消散的水光。
她穿过一片朦胧水雾看他,他的面孔终于在她刹那清醒的意识里逐渐清晰。
这个年轻男人,他有一张英俊帅气的五官,面对突发状况,即便是被情绪失控的她紧紧抱住。
依然还能这般从容谈定,最重要的是,他微笑的时候,右脸烦上没有浅浅的笑窝。
慕雨有。
萧潇站在那里,像是迷失在幻觉和现实之中,一时间各种情绪漫溢心头。
“你是谁?〞萧潇话音很轻,似是怕惊扰到了什么。
他看着她,确定她情绪恢复乎静,这才温声道:“Sawyer,苏越。”
原是很简单的回答,萧潇尚有余热的一颗心却在刹那间被冰碴子给浇灭了。
她脸色苍白,心却陷入枯寂,紧攥的掌心里,指甲正发狠地掐着掌心,极尽压抑,似是在隐忍正在崩塌的绝望。
“抱歉,我认错了人。”她对苏越说着话,
眼晴却不看他,是不敢看,也不能看,她甚至不敢让这么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容貌相似,却不是慕雨,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
萧潇只想着离开这里,却因心绪不宁,刚迈出几步就被物件绊倒,直接跌跪在地。
苏越弯腰扶她,她拨开他的手,她半是恐惧半是卑微地请求他:“别,别,你别碰我??”
萧潇今年21岁,她自诩情绪掌控到家,多年来不管是在南京还是在C市,她的喜悲较之他人也一直是淡淡的。
但今天晚上她失控了,她硬生生地破坏了一场开学典礼。
只是一个站起的姿势,她拒绝苏越帮忙,可即使是再简单不过的站起,她却花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苏越站在一旁看着她,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想起照片里绝望沉寂的她。
又想起适才抱着他失声痛哭的她。
她说她认错了人。
他长得很像她的朋友?亲人?还是男朋友?
礼堂后台,苏越看着萧潇一步步离开他的视线,每一步她都走得很坚定。
似是要把伤痛遗留在身后,试图走出一个新的未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