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6月末,C市谣言四起,每天都有人关注着萧潇的肚子。
别说是外界,就算是在唐氏内部走上一遭,也会被人私底下非议许久。
傅寒声在某个夜晚里摸着萧潇的脸,那是如花素颜,在灯光下美得平和淡然。
她不是握着他的手,而是抓住了他的手,她说:“我没事,我很好。”
6月28日,山水居。
外面月光皎洁,卧室一片静寂,傅寒声把萧潇搂在怀里,一寸一寸地吻她,吻到最后她的眼里开始有水光闪烁。
7月初,经过三个月的考核,共有四位唐家成员被萧潇批示解职,所谓一视同仁,就连唐家成员也不例外。
唐家成员聚集在萧潇的办公室里,死撑过,哀求过,警告过,但萧潇始终都不为所动。
他们安逸惯了,以为只要有唐氏在,只要他们姓唐,就可以衣食无忧,风光无限一辈子。
但年轻董事长上位,岂止是冷血无情。
当所有的努力全部消耗殆尽,却不见有任何效果。
唐家成员愤怒也是在所难免的一件事,于是各种污言秽语开始接连蹦出口。
萧潇对他们不仁在先,这般不顾及亲人身份,他们又何必口下留情?
有人愤怒地指着萧潇,“你你你”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个词来。
最后只来得及从唇齿间进出几个字来:“你就是唐家喂养的一只白眼狼。”
有人气得破口大骂:“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现在满城风雨,全都在传你肚子里怀的是一个孽种。
唐家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蛇蝎女,老祖宗在九泉之下怕也是难得安宁。”
有人压着暴怒,压着想要掐死萧潇的冲动,决定在萧潇面前极力维持最后一丝自尊:
“唐妫,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众叛亲离,自掘坟墓。”
那天唐氏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吵架的地方,萧潇沉默地坐着,再难听的话也未见她动怒半分。
这个女人若不是心理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就一定是天性冷情无心。
可是,她真的是一个无心的人吗?
唐家成员没想到,他们在上一秒还对萧潇破口大骂,下一秒她却让秘书递给了四人每人一份合同。
那是一份创业合同,每人保额500万。
办公室那么静,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被解职的唐家成员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脸上表情五花八门。
有人偷偷地看了萧潇一眼,在对上她漆黑的眼眸时,又仓促地低下头。
有人仔细看完合同,抬眸看着萧潇时,眼神里的光复杂多变,眼圈更是隐隐发红。
有人把之前想要骂萧潇的话全都咽回到了肚子里,拿着文件一言不发地站着。
有人大概觉得之前说的话太难听,萧潇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于是文件一甩,虽是恼羞成怒,但声音却很虚:“才五百万,别以为给我们几个歪瓜裂枣,我们就会对你感激不尽,简直是做梦。”
文件散落在地,秘书上前捡起文件,递给那人时,情绪里火气难压。
她很想为董事长抱不平,但董事长不开口,秘书就只能强忍着站在一旁。
这几人手中早已没有唐氏股份,纯粹是挂职混日子,这些年断断续续背着唐氏吃亏扣,做假账。
甚至私自提高原材料报价,随便一种在公司曝光,他们以为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给每人五百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这道理,这四位唐家成员不会不懂。
在秘书的记忆里,那天有人把文件放在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有人离去前看着萧潇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当然,也有人走到办公桌前,迟疑询问萧潇:“真的是保额500万吗?现在签合同,可以吗?”
办公室里,秘书背转身,冷冷地笑了笑。
这世上永远都不乏不要脸的人,不曾施子董事长一点一滴的好,但500万拿起来却是丝毫不迟疑。
唐氏高层大厦,几人陆续从萧潇办公室里走出来,迎面遇到了拄着拐杖的唐二爷。
唐二爷刚要张嘴询问事情结果,就见他们一个个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唐二爷站在原地,侧转身看着他们一步步走远,仿佛看到了未来某一日的他,或许也会像他们一样被萧潇驱出唐氏……
7月4日晚,温月华夜半起床倒水喝,目光被窗外景物吸引,是萧潇。
穿着一袭白色睡裙,坐在花园一角的藤椅上,靠着椅背一动也不动,柔软的长卷发披散了一肩。
后来温月华看到傅寒声也去了花园,拿了一件薄色外套披在了萧潇的肩上,萧潇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月光如水,傅寒声摸着萧潇的发。
他知道她心里承受了太多太多的苦,这些苦无论他用多少温情都无法消融冰释。
他管天管地,却不能封住所有人的嘴巴,她知道他担心。
也从未在他面前有过任何负面情绪,但她拥抱他的时候,分明透露着脆弱。
傅寒声觉得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她承受了这么多,他能给予的安慰好像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
卧室内,温月华知道,在萧潇的内心最深处,她对履善势必是有感情的。
在经历不堪照之后,履善还愿意接受她,爱护她,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
纵使她一颗心再如何麻木,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逐渐依赖履善。
温月华承认,她喜欢萧潇,但喜欢的同时,她对萧潇却也有着诸多的芥蒂。
不仅仅是傅家,其实很多豪门家庭都是一样的,不怕犯错,却唯独怕极了丢脸。
脸面比性命还要重要,温月华纵使再如何喜欢萧潇,可较之脸面注定是不经吹拂的泡沫。
她从未见过履善那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失去控制,失去理智,也失去了自我。
他把所有的示好和深情放在萧潇面前,爱得近乎卑微。
萧潇和苏越的亲密照,一直是温月华难以跨越的一道心结。
心结滋生,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萧潇,她理解萧潇的艰难,却无法阻止自己堵心数月。
方之涵说萧潇和苏越并未发生关系,履善也说萧潇还是以前的萧潇,医院里甚至有医生可以证明这一点。
温月华对此也是半信半疑。
这样的半信半疑,不仅仅只是她一人如此,几乎很多人都会在心头打上这样一个问号。
方之涵如果撒谎,谁知道?
履善如果维护萧潇故意撒谎,谁知道?
医院造假,谁又知道?
履善是不可能跟萧潇离婚的,温月华在履善的言行举止中窥探到了他对这桩婚姻的坚定。
她3月在傅家听了儿子一番肺腑之言,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就这样吧,履善都不在乎了,她还那么计较做什么?
强行拆散两个人,到最后痛苦的那个人还是履善。
但萧潇怀孕了。
刚得知萧潇怀孕,温月华在短暂空茫之后,内心确实涌起了汹涌起伏的欢喜。
履善有后,傅家得香火继承,温月华等了太多年,所以差一点喜极而泣。
可谣言蹿了出来,就连国外华人圈也在看笑话,伴随着质疑声越来越响。
温月华在山水居的话语也是越来越少。
萧潇有时候看着她,也总是在柔和之余带着一丝示好。
这时候的温月华是矛盾的,她被这样的矛盾折磨了好几日,那是一种无法向人诉说的心理煎熬。
她是豪门女子,早期出国留学,后来嫁进傅家。
她很聪明,正是因为这份聪明,她才能在傅宗伟的眼皮底 下能屈能伸。
从来没有人否认过,温月华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但她的这份心机并不会招人反感。
因为她当年就是利用聪明和心机暗中保护着傅寒声,更帮他夺回了博达。
她不是一个女强人,也不是一个满腹欲望的人。
她在傅寒声最艰难的时候,放下她自己的尊严,委屈苟活多年;
却也在傅寒声最为风光无限的时候,退隐傅家淡泊名利。
这是一个值得他人尊敬的女人,为了傅寒声甚至可以牺牲她自己的生命。
为了守着丈夫的一份情,可以守活寡二十多年。
就连余生也要把自己的岁月全都奉献给那片象征她和丈夫爱情的葡萄园。
她有手段,有头脑,但她是一个母亲的同时,更是傅家的一分子。
她要对傅家后代血脉负责,谨慎一些总没错。
她不信任何人的话,她只相信医学报告,DNA鉴定,图的只是一份心安。
如果孩子真的是傅家血脉,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如果不是履善的孩子,就绝对不能留。
这将是奇耻大辱,有谁愿意让别人养孩子?
尽管她心里很清楚,依履善那样的性子,若不是笃定孩子是他的,又怎会允许萧潇保胎这么久?
是的,她都知道,活了她这把岁数又有什么事是看不清的,但萧潇怀孕日期实在是大忌。
这样的忌讳足以把温月华心里残留的那一点相信,摧残得所剩无几。
履善的妻子可以是萧潇,但傅家的后代绝对要血缘纯正,这是她的坚持。
7月6日,这天是周日。
傅寒声这一天不在家,他有公事要谈,临出门的时候,萧潇不高兴。
怀孕后的她,私下相处很依赖他,她不愿傅寒声出门,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庭院一角,曾瑜等人洗掉很多床单,她站在床单后闹情绪,跟他玩捉迷藏。
他看了心里软成了一片湖,抱着她温柔地念:“潇潇……潇潇……”
中午和合作商吃饭,菜品应景,多是时令小菜。
这顿饭,傅寒声吃得心不在焉,合作方话多且密,傅寒声起初还面带微笑。
后来却是再也不笑了,示意周毅陪着,他拿着手机出了包间。
曾瑜接的电话,支支吾吾的,说是萧潇在楼上午睡。
听萧潇在睡觉,傅寒声也便挂定电话,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返身准备进包间时。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直发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C市这天很热,萧潇和温月华在客厅里说了一会儿话,还没到午饭饭点就困倦地回到了卧室里。
她在前一夜忙工作到大半宿,后来又因为怀孕不舒服后半夜一直在折腾,所以回到床上睡得很沉。
这天,萧潇在半睡半醒间被人被注射了麻醉剂,隐隐听到室内有步伐在走动,还有挪动器物的声音。
她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很沉重,连眼睛也睁不开。
后来,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
这天,卧室门碎的一声被人踹开,温月华心里一咯噔,转眸望去,就见傅寒声像一尊门神一样站在了门口。
他额头上都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卧室里,床前放置着B超仪器,萧潇程躺在床上,衣服掀开,露出她隆起的腹部。
康弘在超音波的导引下,将一根细长针穿过了萧潇的肚皮,试图抽取羊水。
傅寒声脑子嗡嗡直响,他步伐虚晃地往前走,却是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温月华抿唇看着傅寒声,只见他伸手指着她,是想说些什么。
但手指发颤,眼睛里除了有血光之外,还蓄满了眼泪。
在那间卧室里,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语声哽塞:“妈,你连你儿子都不肯相信吗?”
傅寒声终于明白那日锦绣园,当萧潇询问他是想相信她清白时。
那一刻萧潇内心深处涌出的痛苦和悲怆……
和他如今这一幕是那么的相像。
2008年7月6日,傅寒声把萧满紧紧地抱在怀里,他背过身,像是一只被人刺伤的猛兽,暴吼道:“你们走,都走——”
他不能对他母亲道一声“滚”,他在咬牙切齿之余,把泪湿的脸紧紧地贴着萧潇的额头上。
是他错了,他不该离开她外出谈合同,他又怎知,就连家也是如此不太平。
萧潇不是傻子,羊水穿刺她不可能不知道,纵使她没接触过羊水穿刺。
但她以前打过麻醉剂,她知道麻醉剂过后身上会有什么反应。
腹部有些紧。
萧潇浑身无力,连坐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她:“不要急着起床,再睡一会儿。”
萧潇听了他的话,重新躺了下去,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饿不饿?”傅寒声眼睛湿润了,这份湿润是因为愧对萧潇,愧对孩子。
更是因为她眼眸中的湿意,叫他心头泛酸。
她与他对视几秒,然后开口,语气还像以往那般温和,却透着几分疲悉:“除了你,还有人来过卧室,对不对?”
傅寒声眼底笼罩着沉郁的暗黑之色,深得望不到边际,在那里面完全找不到一丝的光亮。
面对他的沉默,萧潇移开眸子笑了笑。
过了几秒,她再次挣扎起床,傅寒声握着她的肩:“潇潇,你听我说,我……”
萧潇甩开了他的手,她颤歪歪地站起身,察觉傅寒声要扶她。
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她无法保持平静,她不让傅寒声扶,她说:“你先别碰我。”
她现在不让任何人碰她,她走得慢,傅寒声亦步亦趋地护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潇潇,萧潇眼睛涨红,身体颤抖得厉害。
下午,山水居客厅里萧潇问曾瑜,今天是否有人进过二楼卧室?
曾瑜小心翼翼地看着傅寒声,傅寒声抿唇站着,不言也不语。
曾瑜低着头,一时之间也不敢回答。
“是医生?”萧潇继续问。
曾瑜再次沉默。
这一次,萧潇一言不发,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康弘,她踉踉跄跄地冲到电话前,直接拨了一通电话给康弘。
电话通了。
那天,康弘面对萧潇的逼问,一直保持着沉默,她问康弘羊水穿刺究竟是谁的主意。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这么问,无非是为了坐实猜测。
是下午四点零一刻,就在萧潇逼问康弘的刹那间,伴随着一道女声响起,生生斩断了萧潇之前对 “母亲”所有的想象。
温月华说:“别逼康弘了,是我。”
话筒从萧潇手中滑落,她双眼泛红,慢慢转身盯着温月华,那一刻有一种痛在萧潇的心蔓延。
她那么痛,她说:“老太太,我爱你如亲生母亲,你却不把我当女儿来看待。
你怎么能在给了我天堂之后,再给了我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