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是个有很多想法的人,连续几天,他在小月面前都表现得像是一个相识多年的侃侃而谈的密友,他仿佛无话不说,讲他和妻子的相识相知,他们彼此多么珍视对方,往日的同学多么羡慕他美好幸福的家庭;讲他对于社会经济、政治的不同见解,对于人生的独特感悟等。他的表达清晰而又有条理,很容易让一个女人,尤其是慕强的女人爱上他。小月经常也会因为对他所讲的话题感兴趣而变成一个全神贯注的聆听者。每当徐华看到小月一脸的专心,时不时点头附和他的观点,并偶尔进行小心的提问时,他就说得更来劲了,仿佛找到了一个伯乐。
小月有时候鼓起勇气对自己的工作提出质疑:“我真的是在工作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在陪着您玩呢?”
徐华这时候就展现出他擅长说理的一面,他总是能把灰的描绘成白的,即使事实可能是荒诞的,但经过他的一番粉饰,也能让听的人心服口服。他说:“工作价值往往体现在制造实物和提供服务方面。你的工作性质比较贴近于后者。你可别小瞧了这份工作,世界上能胜任的人寥寥无几。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做令我满意的倾听者。我选择了你,那么你就有独特的价值,你能带给我快乐,帮我找回年轻的感觉。”
小月还是一脸的犹疑,徐华揉揉她的后脑勺,在她产生不适之前又自然地快速移开,说道:“自信点,我的女孩,我需要你,目前没人能取代你的工作。你可是独一无二的。”
徐华的语言和动作都有些暧昧,小月自我做心理建设,把这理解为长辈的慈爱。他的肯定让小月有了一点安全感,她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问出口。
“是因为我长得像初恋女友,所以徐总才会找上我的吗?”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般问自己。
每天生活在宫殿一样的华丽别墅里,小月像是蜜糖罐里的青蛙,陶醉于当下的温暖和甜蜜,刻意不去看罐子下面是否有加热的火把。
这天,QQ上传来李栖桐的消息:“你的学习视频看到哪里了?”
小月含糊其辞:“有点难,我看得比较慢。”实际上,她这几天看得很不用心,经常想起徐华这几天给她传输的“知识”和“思想”,想起他带她看过的奢华的新事物。
李栖桐:“我们月考成绩出来了,我考砸了……”
小月:“没关系,下次努力。你有排名成绩单吗?我想参考一下,我从来没有参加高中的考试。“
小月看着手机屏幕,对方沉默了五分钟,然后发来了一张图片,是复光一中年级前60名的成绩单,李栖桐在最后一行,是第60名,往上看,徐悠然竟然考了年级第十,原来她的成绩这么好。小月想起她那张自信大方、温柔美丽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家境好、长得好、学习好,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完美呢?再往上面去看,第一名竟然是林永乐……
李栖桐又发来了一个沮丧的表情说:“我从来没考那么差过。”
小月顾不得去安慰他,她一直在看着林永乐的各科成绩,并回忆起那天到学乐思送外卖,他得知她已经辍学时的表情和眼神。她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他不是轻视她,而是站在优等生的立场上对她的“不学习”感到惊讶和“痛惜”。想到自己这几天名为工作,实际与“陪玩”无异的行为,她突然对自己感到痛恨。
小月回过神来要回复消息,看到李栖桐两分钟前最后发来的消息:“我下线了,再见。”
她赶紧发:“加油,下次会好的。”也不知道对面的李栖桐能不能看到。
徐华换了件花色的衬衫和棕色的休闲裤,对小月说:“今天下午和晚上我都要和老同学待在酒吧玩。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小月低头看着地毯说:“徐总,我还没成年。”
徐华扶了一下额头,刚想起来似的:“对哦,你还没成年,不能去酒吧。哎,有些快乐你只有再过两年才能体会到了。”他换上小月递过来的皮鞋,又说:“小月下午和晚上就自由安排吧,天天和我这中年人待在一起,别埋没了你的活力。”
小月心想:“你这中年人在酒吧的快乐我可不想享受。”她对酒吧的印象都来源于电影的演绎,一群花花绿绿的不良男女在震耳欲聋的昏暗环境里扭来扭去,喝酒买醉。她目前无法理解也不敢靠近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真想不通,像徐总这么儒雅有学识的成功人士为什么也会去那里呢?
徐华走后,小月静下心来投入学习,她觉得自己已经远远地落在了别人后面,她清楚地意识到,如果现在不努力,那么以后一辈子只会越落越远。
院子里的门铃响了,这是第一次别墅有客来访,她迎到外面开门,来人是个10岁左右的男孩,模样长得帅气,一双精明神气的眼睛,看人像看猎物一样。小月问他找谁,他并不回答,只是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径直往里面走。小月站在他面前,再次问他有什么事情。他厌恶地瞥了小月一眼,冷声道:“走开。”小月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男孩走进大厅,她被他眼神中的浓浓恶意惊到了,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东西,一个十恶不赦的肮脏的东西。
男孩在大厅里走了一圈,然后往沙发上一坐,小小年纪,却盛气凌人。他面无表情地问:“徐华呢?”
小月看着他娟秀的眉毛和深邃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他是谁了,她刚才就应该看出来的,他的五官和戴春辉多像啊,头型和发际线又像极了徐华。
她走到一旁,拨通了徐华的电话,小声地说:“徐总,有个男孩在家里等您,10岁左右。”徐华说:“我知道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男孩双手交叉靠在沙发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徐华很快便回来了,他笑呵呵地看向男孩:“默默,你怎么来了,妈妈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男孩板着脸盯着徐华:“这就是你另一个家吗?爸爸?”这是他第一次到这个别墅里面来。
徐华坐在他旁边:“这只是爸爸偶尔歇脚的地方。”
男孩说:“我有一些疑问。不知道该不该问。”
徐华问:“什么疑问。”
男孩看着一旁站着的小月:“我该喊这位姐姐呢还是阿姨呢?不知道这个房子里有没有我的弟弟妹妹。”他的语气很气愤,未泯的童音里仔细听,还能听出一分委屈。
徐华微微皱眉:“你在胡说什么?谁教你说的这些?你妈呢?”他的三口之家一直是一个幸福、温馨、有爱的家庭,不管是在他心里还是在外人眼中。他虽然会在外面找点“乐子”,但一直不曾影响过家庭,也不知道儿子这阴阳怪气的话是跟谁学的。他怀疑起了戴春辉,心里有些不悦。
徐默言“呵呵”笑了:“我妈病了,病了几天了。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能影响你工作。”
徐华愣了一下:“怎么也不告诉我?”
徐默言抬头注视着父亲的双眼,一字一字地说:“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能影响你工作。”
徐华站起来,拉着儿子的胳膊也让他站起来。他说:“走,咱们回家。”
徐默言把他父亲的手挣脱开,一个人孤单地往外走,他挺直了小身板,只是眼圈有些发红。
徐华拿着外套跟着他往外走。小月看着他们开车离开,双手轻轻地抱着自己,窗户里吹来的秋风让她感觉到阵阵寒意。她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又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令人讨厌的恶人。
徐华回到他的三口之家,这也是一个别墅,只不过装修比较早,比小月住的那一个显得陈旧一些,但因为一直有人气,却也显得温馨许多。菊姨迎上来给他拿外套,徐华有些埋怨地说:“菊姨啊,春辉病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菊姨说:“太太说她没事,她的病不值得你分神。”她有意无意地加重了“不值得”三个字。
徐默然走回自己的房间,“啪”得一声关上了门。
徐华打开卧室的门,看到妻子睡着了。菊姨在旁边小声地说:“太太是得了流感,反复发烧,总也不好,刚才吃了退烧药,这会儿刚睡着。”
徐华点点头,把门合上,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戴春辉黑眼圈很重,嘴唇发白,面容憔悴,平日里顺滑秀丽的头发也很是凌乱。徐华有些呆住了,他几乎没见过妻子这般苍老的样子。有段时间,她怀疑他出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之后,歇斯底里地与他争吵,他欺瞒道歉,她选择原谅,他换个人再次出轨,她继续怀疑和证实,接着再次争吵、道歉、和好……如此几个来回之后,他向她坦白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他自始至终都只爱她一个人,他和外面的女人只是玩玩而已,从来没和谁认真过。她们只是新鲜的野花,是他生活中的调剂品,他想要获得她们死心塌地的爱,每当她们爱上他,他就会得到快乐和满足,接着就会和那个人好聚好散,开始切换下一个新鲜的目标。他向戴春辉表白,表示自己死心踏地地爱着她,他和别的女人只是“睡个觉的关系”,双方各有所求,彼此都开心,希望她能理解他的这种爱好,保证不会影响家庭的爱好。
经过一番激烈的对抗之后,戴春辉低头了,让步了,不再干涉他的“自由”,甚至,在看到他刷小视频时,对里面的少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竟然主动牵线,把她带到他面前来。
徐华看着床上虚弱的妻子,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了一样。他心中一凛,颤颤巍巍地把手指伸向她的鼻子下方,还好,指尖触到了温热的气流。
睡得并不踏实的戴春辉睁开双眼,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丈夫,轻轻地说:“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