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谢檀霞与暮汾的最后一次相见。这天夜里谢檀霞将整个小小的酒肆打量一遍后问了暮汾一句:“都当沪卖酒当上老板娘了,你是彻底打算远离烟花,然后做上些正经营生了么。”
暮汾微微一笑道:“乱世之中哪有妓子的容身之所。越是美丽越是悲惨。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当初也是这个原因,整个中原都眼看着就要乱起来,我这才借了苏云溪的力从江南脱身。不然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这么个可笑的理由离开醉韵楼么。现下时局已稳,估摸再过个一年半载,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这次该是一个盛世了罢,盛世是需要花魁的。”
“这次又要去哪?”谢檀霞问了一句。
暮汾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不清楚,具体去到哪里她也没有定论。她这样的人无拘无束,无牵无挂,自然是走到哪里就到哪里了。哪里就需要什么归处。
“江南大漠,中原京城,只要是安稳的世道哪去哪里不一样呢。”
对于暮汾的这个回答谢檀霞也很认同。老话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只要世道太平了,即使是沿途乞讨也是强过烽火连天的平头百姓太多。
“那你呢,接下来又要去哪里。”暮汾见谢檀霞没有再追问些什么,便也问到了她。怎么说作为同类,谢檀霞与她算是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若是以后还能留下些联系,像如今这样偶尔见见面也是好的。
“最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打算去看看。”谢檀霞也没有明确目的地,就只是简单的回复了一句。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暮汾将面前的酒杯满上,端出来一杯给谢檀霞:“一路顺风,祝你也祝我。”
谢檀霞将酒喝尽了:“我们有缘再见。”
“天下就这么大,自然有缘。”暮汾依挂着笑容应了。
“是。况且以你的本事,名扬天下也不过不是迟早的事情。又怎么会难寻?”谢檀霞的语气有一丝调笑的意味。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夜晚,暮汾会坐在临水的楼边抚弄着自己的琵笆。这时翠衣的谢檀霞就会从窗边而来,问她要一坛子醉红尘,与她一起共饮到天明。就如同上一次在醉韵楼相见时那般。
暮汾没有反驳谢檀霞的说法,她坐在谢檀霞对面,就只是在笑。对于这一点她是有着完全的自信。
在第二日晨光初露之前谢檀霞就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这座酒肆,也离开了敦煌,一路向西去了永安一座偏僻的小镇,名字叫安阳。她趁着夜色而来,在朝阳初升前就离开了,仿佛自己从未到来过一般。
酒肆临窗的一张桌子上还堆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坛子。照尽了的蜡灯下唯有趴着熟睡的暮汾。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谢檀霞走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酒肆和敦煌,可惜昨夜没有下雪,可酒肆年轻的老板娘却是等来了远行的归人。
三个月后,在敦煌经营了五年多酒肆的老板娘盼盼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三个月世间早已经是换了人间,永安国破,新的皇朝建立。只是这一切纷纷扰扰都与远离中原的敦煌无关,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大概是城中再也没了那美丽的老板娘也没了她那标志性的佳酿了。
又过去了三个月,在新皇的统治下江南快速恢复了生机,依靠着自己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水道。江南的经济也有了长足的发展。半年过去后,江南就又恢复成了当初那样画舫遍布的样子。在这之中,有一位色艺双全的姑娘渐渐出了名。她年岁不大,但一手酿酒的技艺却是无人能敌。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楼中头牌。就连楼中妈妈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她一句盼盼姑娘。
不过一年时间盼盼姑娘已是名遍江南的名妓。就连千里之外的京城中也有不少富贵人家,甚至是王公贵族来到江南只为见她一面。而盼盼姑娘面对这样的恩客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只是若有些痴心的想邀姑娘离开江南,脱离烟花时,她就会敛起神色,再也不与之来往。
谢檀霞则是一路向南,到了安阳,后来又跟着去了浔阳。最后带着子兮一起回到了聚窟山。
“马盼盼。”书外的子兮将这个故事读完放下书本。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似乎是苍台楼的盼盼姑娘。曾经子息也打过她的主意。想让她不顾一切的去挽留自己的恩客。只是最后她却笑着拒绝了。这是子息的计划唯一一次落空。因为盼盼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能留得住恩客。
那时的她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身在烟花的妓子会对俗世中事如此没有一丝一毫的贪恋,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一个能够和谢檀霞成为朋友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子息蛊惑。她本就是一个超脱了俗世之人。
不得不说谢檀霞的笔记很有意思。这才看了两篇子兮就完全被其中的故事给吸引了。暮汾也好,洛倾瑶也好,甚至是包括子息,这世间之人若是真的执念过重那就真是自寻烦恼,不堪其扰,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或许谢檀霞能有当今的能力,与她那洒脱肆意的性格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想到这里,子兮似乎明白了谢檀霞要将她留在这苍随阁还要让她看自己游记的原因了。她没有机会能够去游历过世界,看遍大好河山,谢檀霞或许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能够让她明白,世间有灵,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有执念本是人间常情,可若是困于执念,那便是一切恶果循环的开始。
子兮偏头看了看外头的天,似乎是还没到破晓。思量了半晌她还是继续翻开了下一篇故事。再看一篇吧,再看一篇就去浇水。这么想着,子兮也就没有起身,继续低头看书。
——马盼盼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