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有一小字名叫盼盼。没人知道她到底姓什么。她就这样一个女子,在战火纷飞的战乱之年横跨千里,从江南之地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敦煌。靠着一手酿酒的手艺在敦煌支起了酒肆,而后渐渐的成了现在的小酒馆,盼盼用了三年才算是在敦煌扎住了根。
敦煌这个地方地处丝路要塞。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久居之人。来来往往的全是路过的商贩与旅人。即使是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也是走马观花般的换个不停。老板娘在这之中算是待的时间长的了。这几年来她也能从路过商人的嘴中得知一些来自中原的消息。每次不论客人说些什么,老板娘总是会淡淡的一笑而过。仿佛她不是从江南而来的离乡千里的游子,也从没有什么牵挂的故土。
当盼盼在敦煌生活第五年的时候,敦煌经过的商旅突然多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一年,她听说了一个消息。临安被攻陷,永安朝在历经三百六十八年十二位君主以后终于是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永平十七年的冬天,已经有军队攻入了临安,永安朝的灭亡已成定局。
“老板娘不是江南人吗?怎么说也是家国沦丧之苦,怎么老板娘对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一点伤心?”客人灌了一口老板娘亲酿的酒,对于盼盼的平淡反应很是好奇。
盼盼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左右的。说到底我们不过平头百姓。这江山不论是谁的,我明日也得继续当沪卖酒。谁做君主说到底与我又有何干系呢。所以我又有什么可伤心的。改朝换代于我而言不如后院酒缸子里的酒没有发酵来的重要。”
“老板娘说的是。”客人对于盼盼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见地很是惊讶,不过对于盼盼的想法他也是认可的,这世道乱成这样,他们也只求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谁是君主他也确实不甚在意:“早些结束战乱,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正是如此。”盼盼应和着也跟着举起了酒杯,与客人共饮。
这一日傍晚,夜色渐深。盼盼的酒馆在敦煌也小有名气,但相比白天的热闹,这时候也是沉寂了下来。店里只有老板娘盼盼还顶着一盏红纱灯,收拾着白日里剩下的残杯冷盏。就在她低头收捡碗筷的时候,她的面前覆上了一片阴影。
“不好意思,本店打烊了。”盼盼没抬起头,只当是新来的客人。随口应答着一句。
人影却没有走开,反而就地拉了一把凳子,径直坐了下来。
“我说了已经打烊了。”盼盼有些不耐烦,她抬起头想要重复一下自己的意思想着把人送走。但也就是这一抬头,她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翠色纱衣的女子还是之前的那个老样子。在盼盼的记忆中这个女人似乎就从来没有穿过除却翠色以外的衣裳。永远都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挺能藏啊。”谢檀霞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望着熟悉的人。自从那一年醉韵楼一别以后。她就再也没能喝到那闻名江南的醉红尘了。现下好不容易她才又找到了暮汾,自然是不再客气。
“再能藏不也被你找到了么。”盼盼或者说暮汾,她也直接坐到了谢檀霞对面。看着她喝酒与她闲聊一二。
“裴怀济死了,是苏云溪动的手。”谢檀霞不动声色的提起当年在江南时的那一对夫妻。
“料到了。”暮汾没有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语气平静。在裴怀济为了苏家的支持出卖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对夫妻必然会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他们本质上是同样的人,一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个心狠手辣偏执成痴,这样的两人因她生出嫌隙又怎么可能会安然度日。
“苏云溪也死了。我去送了她最后一程。还同她讲了你的故事。”谢檀霞回忆了半晌,这才继续道。
暮汾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看来她的反应让你很失望啊。”
“倒也不是。”谢檀霞认真的说道:“她那样的人,自从她雇杀手要你命的时候起,她后来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我又怎么会期望她对你生前的经历抱有同情呢?”
谢檀霞想了想在自己离开之前对着牢里的苏云溪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暮汾那样的东西,你真的觉得它是死了吗?”就这一句话让苏云溪陷入了癫狂。这是她这一生最不能接受的失败,而谢檀霞走那么一趟,只是为了让她知道这个消息。
“也不知道到底谁说的火烧能杀妖驱邪。”暮汾撇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真要能这么容易就死,我也枉费在世间存在这么些年了。”
谢檀霞没有说话,但对于暮汾的说法她是深表赞同。她们这样的存在本就在天道之外。谁也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诞生的。在世间游荡这些年,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用什么样的方法能够杀了现在的自己。所以即使当初醉韵楼被彻底烧成了灰烬她也从来没有担心过暮汾的安危。
若是真的轻易的就被烧死,那暮汾也不配与她做这么久的朋友。从暮汾开始歇斯底里的对着裴怀济长唤裴郎的时候,她就知道,暮汾想的是利用自己的“死”成为激化裴怀济与苏云溪矛盾的导火索。她可以借此机会离开江南,而裴怀济与苏云溪也必定会自相残杀。而事实证明,她所行的每一步路她都算无遗策。
“或许。”暮汾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后长叹一声:“我们的不死不灭本就是惩罚,这世间本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谢檀霞对暮汾的说法不置可否。有的时候她也会觉得厌倦,可是她们没有选择亦是得不到救赎。
两人相对着坐了一夜,这一夜谁都没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