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长昊在睡梦中猛地睁开了眼,一股不祥袭上心头,他顾不得穿好衣服,架着虬龙飞马车直奔锁魂灯台而去。
长昊与那锁魂灯有着心灵感应,任何人只要一动锁魂灯,他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察觉。只是,他不解,锁魂灯本是强大的神器,除了自己,任何动用神力去挪动它的人,都会被锁魂灯反噬。
难不成……
这天界里还能有谁是没有神力的?
长昊猛地想起一个人。
当长昊赶到时,眼睁睁的看着锁魂灯被重重的摔在玉地上,八块镜面就像被无情搅碎的碧湖,不成形状。灯芯在触碰到莲花胸口的一瞬间,灭掉了千年不灭的火焰。一缕青烟升腾,逐渐消散在月色之中。
“鸾皇!”长昊怒吼一声,推开摔倒的莲花,赤手去抓那些虚无缥缈的青烟,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青烟一点点消散在尘世间。
“你打碎了锁魂灯!”长昊单手掐住莲花的脖子,将她擎在半空中。
莲花想要解释,想要挣脱,可她半分力量都没有,双脚不受控制的乱蹬乱踢,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仿佛将要离体。
“舅舅……”瑶姬好不容易冲破封在喉头的穴道,喊出了声。
长昊听到身后有声音,猛地扔下莲花。莲花得救,趴在一旁的地上,猛咳了好一阵。长昊将瑶姬的穴道打开,瑶姬才将方才的事说出来。长昊心里明白这是女芙作怪,但心里仍旧怨恨莲花。
“不管怎样,莲花打碎锁魂灯,令天后魂魄尽散,都应该受到惩罚。来人,将罪女莲花关进天牢,明日处以雷刑。”
“舅舅,不关莲花的事……”长昊瞪了瑶姬一眼,仍然怒气未消。“你闭嘴,要不是你们两个跑到这里,怎么可能被人挟制?”
瑶姬眼睁睁的看着莲花被长昊的侍卫带拖走,似乎想起了什么,拔腿跑了出去。
阴冷潮湿,天牢也不过如此。莲花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呆呆的望着冰冷的石块,一句话也不说,一动也不动,从天暗坐到天明。
当海日普撒大地,莲花被那从狭小窗口外射进的强烈光线灼伤双眼,她闭着眼忍受,耳边突然传来金属的响动。
几个天兵给木偶般的她套上枷锁,拽着脚步沉重的莲花前往刑场。莲花遥遥的看见刑场上那一方用以吸引雷电的铁架,前来施刑的雷公已经在刑场上站好。莲花侧头去看,观台上,长昊正襟危坐,神态极为严肃,令人畏惧。扶曦虽然也是一脸担忧,但莲花却看到他的眼中更多的是无奈。
倾岚和帝女呢?还有龙树师傅,他们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不知道自己将要遭受雷刑吗?
莲花对雷刑略有耳闻,犯错者要接受三次雷击,第一击,皮开肉绽血横流,第二击,摧神毁思灭道行,第三击,灰飞烟灭散于无。
神仙三击尚不能存活,何况她这没有神力的肉体凡胎。
莲花被推搡着跪在铁架之下的平台上,她满目悲凉,失魂落魄,只等汇集万怒的雷击重重落在身上。莲花委屈的看着长昊和扶曦,虽然锁魂灯破,天后神形俱散,但她也是救瑶姬逼于无奈,为何要惩罚她,堂堂天帝竟然这样不讲道理吗……
耳边似乎听到雷公摩擦双锏的声音,噼噼剥剥的雷声从头顶迸炸,莲花的身体不禁轻微的抽搐了起来,她闭着眼,低头忍受这行刑前的折磨。
既然要消失了,就来的痛快点吧!
只是,莲花突然想到了那袭黑色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父君,莲花虽然有错,但是当时的情况,莲花也无能为力啊!”扶曦在做最后一次努力,焦急的看着莲花,坐立不安。
“但是,是她打碎了锁魂灯,毁掉你母亲的最后一魂一魄,连带身体都灰飞烟灭,你叫我怎能不怒?我绝不善罢甘休。”长昊满脸怒意看着莲花。“扶曦,你不要忘了,你母亲神形俱散,都是因为她!雷公,你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得到命令的雷公便双手举锏,一道电龙张牙舞爪,猛击于莲花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血流满地。看台上的扶曦不忍心的闭上眼,手紧紧的攥成拳。莲花只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但没等莲花从疼痛中反应过来,第二下雷击随之而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黑一白两道影子,从两个方向飞速向她奔来。
想象中那种难忍痛苦的雷击并没有出现。莲花睁开眼睛,只见扶曦竟然直直的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挨了第二次雷击。他身边站着一袭黑衣倾岚,面色阴郁,只是眼底隐约滑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父亲,求您了,放了莲花吧。”扶曦没站稳,就快要摔倒,倾岚扶住了他。“莲花自幼在我身边长大,我实在不忍心,雷刑会要了她的命的!”
长昊快步走下高台,银眸中流露出沉重的担忧。“扶曦我儿,你这又是何苦,来人,扶天君去休息!” 话音刚落,几个小仙人便急忙跑了上来,将扶曦架走。扶曦想要用力,却不忍伤这几个小仙人,只好半拖半拦的在刑台下僵持着。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力量,虚弱的莲花突然拼尽全力反抗挣扎,铁锁将她的手脚都割出血来,后背的伤口也被扯开,莲花用全身的力气喊道:“为何要杀我?我没有犯错!”
长昊猛地回头,用极为怨恨的目光看着莲花。“你毁掉我妻子的魂魄,就是罪大滔天!”长昊转身离开刑台,毫不留情喊道:“继续行刑!”
“等一下!”倾岚的突然发声,让长昊侧目而视。
“你也想为她求情?来人,把少君带下去。”长昊略一皱眉,没有放在心上。“行刑!”
“我看谁敢动!”倾岚见雷公手握双锏,正欲举高引发第二次雷击,面色一沉,扬起袖子,用一股强大的神力顿时将雷公连带自己周围的小仙人一起甩了出去。
“倾岚,你……”长昊正欲发怒,却见倾岚正用他那若千年寒冰的眸子望着自己,分明是暴风雨来前的平静。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是来自冥界黑发黑眸的女子,她也有这样一对冰冷孤傲的眸子。
就在这时,龙树上神和帝女也赶到了,帝女大哭着扑向长昊怀里,悲痛欲绝,几乎说不出话来。龙树替她说道:“刚才冥宫来报,冥后祝余……”龙树的眼中现出一抹哀痛。“遇伏过世了。”
仿佛听到一声惊雷,长昊几乎站不稳,不敢相信的望着龙树说道:“上神,你在说什么……祝余她、她这么了?”
“祝余死了,郁垒也被地后控制,现在冥宫大乱!”龙树急切的说道:“不仅如此,不知道地后下了什么毒,现在,郁垒已经带着同样中毒冥兵正往昆仑山进发,玄巍已经告急。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地后拔出劈天剑,摧毁东皇钟。一旦地圣的神力被释放,后果不堪设想。”
长昊皱着眉头,不停的抚摸着哭泣不止的瑶姬的头,看了一眼刚刚受雷击的扶曦,为难的对龙树说道:“眼下如何是好啊?”
扶曦甩开小仙人,走上前去,说道:“父君,儿臣自请带兵出战。还有……请您放过莲花吧。”扶曦为难的看着长昊,但长昊却始终眉头紧皱,不肯松口。
就在这时,倾岚走上雷台,随手抽出躺在地上的小仙人身上挂着的一把剑,看着已经爬不起来的莲花,眸中现出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情绪。倾岚握着剑,轻轻往莲花手臂上一划,在目莲血液接触到剑身的瞬间,剑身如火般燃烧了起来,转眼就变成焦炭,成为废铁。
长昊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倾岚,却见倾岚扔下被烧焦的剑,望向龙树上神。龙树上神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龙树用沧桑的声音说道:“当初,目莲成人,我便知道必有古怪,单靠七情六欲水,是绝不可能让一颗目莲子突然化形成人。我检查过莲花,发现她是一直我从未见过的血魂体质。”龙树望了一眼倾岚,说道:“这可能是冥冥中自由主宰,没想到冥族和天族融合的后代没有遗传到这种罕见的体质,反倒是……这件事因为涉及到倾岚,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莲花的体质,而我因为不想给莲花带来麻烦,也一直压抑着她的这种体质。”
“天剑尚且如此,地剑又如何呢?”倾岚转身看着长昊,银色的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大战在即,留她比杀她的用处更大。”
“天帝,不妨先把莲花关进天牢,待我研究一下,看看如何用于此战。”龙树上神接着说道:“长昊,鸾皇其实早已经去了,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她的魂魄可以自由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长昊见龙树上神已经这样说了,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气也已经消的差不多了。长昊一挥手,立刻有一些天兵将已经虚脱的莲花拖走。
扶曦看着莲花被天兵拖走,心里如火上浇油一般难受,却也无计可施。他偶然一眼看到身边的倾岚,他依旧垂眸肃立,虽没有回望被拖走的莲花,可那本应波澜不惊的目光却难得的出现了翻涌的涟漪。扶曦望着他半晌,似乎若有所思。
扶曦甚至没有回栖阳宫,在天行监点好天兵之后,打算直奔昆仑山东皇钟。甲扈看到扶曦正在上药,连连叹气,说道:“殿下,此次战役非常重要,您这个时候为莲花受伤,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扶曦被药散刺激的猛地嘶了一口气,忍了忍疼痛,没有说话,只觉得心里乱的很。也不知道莲花怎么样了,受过一次雷击,不是那么容易恢复,实在让人担心……
还有倾岚,他越来越让人看不透……
就在这时,倾岚从外面走了进来,什么人也没有带,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站在扶曦对面。甲扈看了一眼扶曦和倾岚,将人都带了出去。
“有什么事?”扶曦问道。
倾岚没有说话,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红玉瓶,放在桌子上。扶曦认得,那是龙树上神所调制的愈神散,最怕见光,所以用红玉瓶装着,但是对伤口有奇效。
“去见过莲花没有?”扶曦叫住了转身要走的倾岚。倾岚摇摇头,抬眼望着扶曦,见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身前,不疾不徐的说道:“你知道我很喜欢莲花,我甚至有想过,在她三百岁后……纳她为侧妃。”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这句话陡然在兄弟二人之间升腾起。
“是吗?”倾岚望着扶曦,银色眸子看似毫无波澜,但那股坚决的光芒却是分毫不让。“莲花同意吗?还是,只是兄长一厢情愿?”
“你该知道,从来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我是天君,除了父君,便是我。”
“现在莲花身在大牢,兄长不也没救出她来吗?”
“那么你又救出她了吗?”扶曦强压着窜到心头的火,往前进了一步。
与此同时,倾岚也往前进了一步,仿佛寸土寸地也不肯相让。“至少是我让她活到现在,活着回到天界!”
似乎是感受到极大的屈辱,扶曦一手将红玉药瓶扫开,顿时碎了一地。甲扈在门外听到问道:“殿下,没事吧?”
扶曦没有回应,仍然瞪着倾岚。“原来你心里,从来没把我当哥哥看待。你在背地里到底做了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是曾经想过不跟你争,所以即使救她回天界,都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但是……”眼见扶曦顿时皱起了眉,倾岚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丝冷冽的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兄长不要忘了,她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过错?”
扶曦终究率先移开了视线,仍有不甘的看着跌落的药散。倾岚蹲下去,将被打碎的药瓶捡了起来,重新放在桌子上。“你是天君,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我不行,我在乎莲,而且只在乎她。”
倾岚说完,便走了出去。甲扈在他离开的瞬间,走了进来,看到扶曦似乎疼痛加剧,便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扶曦只是皱眉摇头。
黄昏的天牢,湿气最重。
苏醒的莲花望着铁笼外边手持兵器,正一步步靠近的天兵天将,紧张的缩成一团。满是污垢泥泞的长发如瀑布一般飘散在眼前,莲花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心跳也在不断加速,涨的胸口隐隐约约的痛。
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的眼神都不对劲……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截金丝,如蛇一般快速的缠绕住了自己暴露在外的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紧紧缠绕住。莲花惊慌失措的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金丝而来,顿时将自己拉倒,莲花踉跄的扑到在地,被拖到了铁笼的边缘。
莲花望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天兵天将,恐惧的只能在嗓子眼里发出几声短暂的撕拉,全身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这种恐惧让她一下子回想起在刑场准备接受雷击时的情景,此时居然比那时还要恐怖。
突然,脚腕处也有轻微的痛感,莲花扭头一看,金丝猛地将自己的两只脚拖到铁笼的另一边,整个人被横空吊起,莲花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也许还不如待宰的羔羊,因为羔羊只会痛一下。
天兵天将中此时走出一人,莲花勉强望去,只见是款步而来漂亮优雅的秋兰。她身后跟着同样颐指气使的青萝。
“瞧瞧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殿下要是看到,得多么的痛心呐。毕竟,这是他保护了那么长时间的……”秋兰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一颗药丸。”
青萝蹲下来摸了摸莲花的脸,说道:“你得知道感恩,要不是因为你还有点利用价值,你觉得天帝会让你活到现在吗?”
莲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什么利用价值?
“你的血,虽然脏,但是可以锻造出砍不坏的兵器,倒也有几分用处。”秋兰像唠家常一样的跟青萝说着话。“少君平时闷声不吭,没想到,关键的时候,多亏了他想到这个办法。”
莲花突然呼吸加重了起来,下一刻,就见秋兰用最好看的笑意做出最残忍的手势。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疼痛感在自己的后背上,手臂上,腿上如曼珠沙华一样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惨烈的鲜花。莲花哭喊着,眼泪如泉一般泻出,手臂和双腿下意识的抽搐躲避,但却被紧紧的限制在那里,动也动不得半分。
他们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取血液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那些刀剑,毫不留情的在自己的身上划过、砍过、劈过,如火一般的灼烧感此起彼伏。原来莲花的血虽能燃烧兵器,但此时兵器实在太多了,根本燃烧不尽,只能忍受着刀剐,看着鲜血流在地上,被小仙人们收集起来。
转眼间,自己的四周已经弥漫了一层血雾,就像是一副上好的画作,蘸满了红色的颜料,洋洋洒洒的填涂着整个画面。天兵天将们带着得意的笑容,手持着沾满莲花鲜血的刀剑,满意的离开,还有几个仍然不满足,挥舞着刀剑往莲花身上狠狠的砍去。
莲花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她毫无声息的垂着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身下是四溢的鲜血。秋兰嫌弃的捂了捂鼻子,对看守的侍卫说道:“不用管她。龙树上神不是说吗,只要有冰魄池水,她就能活命,再重的伤也能恢复。过两个时辰,给她浇一盆水。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死了。”
冷,冰冷,好像去了北极宫一样。
黑,好黑,又深又黑的深渊,怎么坠也坠不完,坠不完……
莲花在一盆冷水浇在身上的一刻有过短暂的意识,然后便又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莫名的,龙树遥远的声音空灵的传进耳朵里。
“莲花,你的本身是一株目莲,只要根还在,就算伤的再重,也不会死。”
“我的根在哪里?”
“在你的心里……”
猛地睁开的双眼将负责看守的侍卫吓的跌坐在地上,莲花轻轻的咳嗽了几声,震的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疼痛,只有胸口隐约有一丝光芒穿过心脏,带来温热。莲花感知到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背上有几千道几万道的伤痕,如溪流一般再往外冒着鲜血。
“水……给我水……”莲花勉强挪动一下身体,但随之而来的疼痛感却如闪电一般麻木了整个意识。
侍卫端来一盆水毫不留情的浇在莲花身上,但奇怪的是,接触到水的皮肉似乎恢复了生机,被刀剑斩开的皮肉又重新接触上,血液也随之被封进体内,疼痛感在逐渐减轻。莲花勉强爬到铁笼边,伸手将一盆水连拖带拽拽到自己面前,也不顾那水是不是脏,端起就喝。冰凉的水入肚,莲花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又重新归到了原位。
侧头回看自己的身体,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已经结上了难看的痂,莲花无力的趴在地上,天终于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