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繁华更盛,来往神仙数不胜数,似乎在举行一个巨大的盛会。莲花和木棉来到天门外,侍卫一见莲花,忙向扶曦去禀告。自从莲花失踪,扶曦便派人各处搜寻,但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
扶曦不知,是秋兰在背后捣鬼,暗地里买通侍卫们,不让他们仔细搜查。但她绝没有想过,自己这些把戏早已被倾岚看穿。倾岚知道拆穿她,不会有好结果。若是惩罚她,花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惩罚她,她就会变本加厉,无论哪种结果,都会对莲花极为不利。
倾岚只把这件事交代给白静堂去办,白静堂为人严肃,不管是法力还是办事能力都极高,又聪敏机智,天界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他。虽然是来自冥宫,但没人敢不尊敬他。白静堂从折陵宫的侍卫官中选了两个刚来不久,也不常在天界走动的杜清嘉和耿疏星,以往冥宫给帝女报平安为由,下凡间寻找莲花。
杜清嘉在凡间时是牧马人,最会判断各种各样的脚印痕迹。耿疏星在凡间时是富家公子,不研习诗书,却对各种名山大川感兴趣,颇有研究。杜清嘉在天界中搜寻了几天,终于找到了青崖山,发现了莲花摔下去时的痕迹。不过从青崖山摔落,会穿过一个结界层,下面才是凡间,耿疏星推算了一下位置,确定了包括扶明山在内的几座大山,寻找了三个多月才找到莲花。
莲花到达天庭的这天,正巧是扶曦和秋兰的结婚大典。
莲花本想先去拜见扶曦,但木棉不熟悉这里,只好先带着木棉找到钰坤公子。莲花想着,扶曦的结婚大典,天族的人应该都在,那么钰坤公子肯定会来的。
莲花牵着天狗,在人群中穿行,不少人认出了莲花,纷纷窃窃私语,都以为她失踪不可能找回来了。帝女看见了莲花,兴奋的跑过去,拉住莲花的手,关切的问东问西。
木棉也跟着莲花停住了脚,站在原地,向四周张望。终于,木棉在穿梭不断的人群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是一身浅碧色的衣衫,头带玉冠,银色的发丝随着一缕轻柔的风招摇着拂过面庞。飘摇恍惚间,他的眼睛看到了她。
一瞬间,惊喜和惆怅如升腾的云雾堆积在心口,她的许多话都挤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一句。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温柔,那么魅惑,就像他第一次看她的时候一样。
“你……”他慢慢的伸出手。近了,他的手掌,熟悉的纹路,轻柔的触感。“怎么会有这个?”
木棉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他的手里正握着从自己头发上摘下的银簪。他看那银簪时熟悉的神情,和望向自己陌生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木棉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这、是你给我的啊……”木棉轻声回答,希求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光。
“是吗?”钰坤公子温柔的一笑,说道:“姑娘看起来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还给在下?”木棉的心里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就像是大雨前那灰蒙沉重的雾层。
她点点头,咽下淤积在喉头的哽咽。
钰坤公子温柔的点头致谢,叫来随侍的小仙人:“来人,带这位姑娘到宴会厅里。”然后又再一点头,说道:“姑娘,容在下稍后便来。”
木棉不情愿的被小仙人架走,她法力低微,竟挣脱不得天界的小仙人。木棉回头望去,他又回到了他刚才的位置,那里正繁华似锦。各族的仙女们都围着他,欢声笑语依旧,只是她已经全然听不到了。
原来你早已忘记了我。
木棉便将她最后一眼无比深情,却又无比决绝的望向钰坤公子。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浅笑,喃喃说道:“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已经见到了……”
耳边似乎依稀听到几声急切的“木棉姐姐”,木棉知道是莲花在唤她,但是她已无力回应她。
她的眼神焦急中带着惊恐,不仅如此,整个宴会场里的人都是这样的神情。
钰坤公子推开众人,奔到她的眼前。她散去最后一口气,放松了支配生命的力量。
莲花,谢谢你,让我无趣的生命终于有了了结。
漫天红色的花丝,如星星点点的血迹,斑斑驳驳的落在钰坤公子的身上。他仰头望着,手里始终握着那根银簪子,旁人几乎无法听清他口中正念叨着:“木棉,对不起。”
莲花跪坐在地上,显然还无法从木棉瞬间消失的惨况中清醒回来。
许久,莲花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忧愁的心绪慢慢离开栖阳宫,全然无视身边所有的人物,漫无目的的远离人群。不知走了多久,竟痴痴迷迷的来到了折陵宫。
莲花望着清冷的折陵宫许久,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发强烈,不知是一种本能还是一种情绪,促使莲花走了进去,并且走到了当初生她养她的冰魄池边。
莲花望着池中自己的容颜,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困于植物身中所见的那道身影。修长而瘦削,孤独也寂寞,他究竟是何人?莲花已经意识到被秋兰所欺骗,但事实的真相究竟是如何呢?
“孩子,你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莲花回头看去,是一位绝色美人,纤细柔软的银色长发挽成一个飞云逐月的发髻,佩戴着名贵华丽的发饰。手臂上缠着一道金色的凤形臂钏,凤眼用夜明珠点缀,凤尾用绿钿宝石和赭色晶石交错,首尾相连,宛如凤凰朝日。
莲花也不认识她,只是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只好仍静默在池边。美人缓缓走了过来,将手轻轻放在赫莲额头,仿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拿开手,对莲花说道:“原来你就是莲花呀。”
莲花略带戒备的看着美人,美人微微一笑,说道:“别怕孩子,我是你好朋友瑶姬的母亲。”她这样说,莲花才想起来,美人的眉眼确实与帝女有些相似,原来她就是冥后祝余,也是天帝唯一的妹妹。
“你的经历我已经看到了,你很想知道你的来历?”祝余蜻蜓点水般的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冰魄池水,莲花只见池水突然出现旋涡,接着眼前便出现了三朵并肩生长的目莲花,其中两朵极快的生长,被人摘取了莲心之后便萎顿了。剩余一朵,几乎快要死去,仍然顽强的活着,虽然仍是那般瘦小,但渐渐长出了嫩芽。
这时,不知道莲心被注入了什么水,竟然渐渐长出人形一般的枝丫。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莲花猛地攥了过去。可是,这些画面其实是祝余所幻化出来的虚像,莲花什么也没有抓到,反而一个不慎,跌进了冰魄池水中。
“哎呀,莲花!快上来!”祝余趴在池水边急切的喊道。
莲花挣扎了几下,可仿佛周身瞬间被冻住了一般,渐渐地,手脚竟不能灵活的动了,仿佛这里的冰魄池水将她的所有力量都封在了体内,出不得,用不得。
莲花在池水中只翻了几翻,便呛进了水,失去了意识。突然,一份温暖从天而降,在刹那间扫尽了所有的寒冷。莲花勉强支起眼皮,只看到一抹黑色,便昏迷了过去。
再度睁眼,是祝余关切的目光。旁边还有一些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无论何时都恭敬肃立的白静堂,还有皱眉担心,抱着布衾给自己盖在身上的黑凛岳。
可莲花仍然觉得全身冰冷,四肢僵硬,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摊在地上的掌心突然传来一滴凉意。莲花顺着水滴的方向去看,浑身湿透的倾岚正单膝跪在自己身旁。他的目光依旧寒凉,只是莲花可以看得出他眼底迅速滑过的那一抹从心底发出的担忧。
与扶曦那样走到哪里都光明四射的人不同,他仿佛托生于寒冷之中,即使周身散发光明,却也难掩孤寂。
莲花仰头望着他的同时,他恰好也在低头看着莲花。
但只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几乎在同时,他站起身,打算离去。
“倾岚……”莲花用虚弱的声音轻轻唤他。
他转过头,望着莲花扶着池沿慢慢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跟前,伸出手慢慢擦拭着自己额上脸上的水珠。倾岚顿时全身一震,定定的望着她,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加重。
莲花露出浅浅的笑意,将自己披着的那块布衾拽了下来,垫着脚,披在了倾岚肩上。
很幸运,能遇见你,能重新遇见你。
祝余走了过来,扶住莲花的肩膀,将她带进宫里换衣服。黑凛岳走了过来,说道:“殿下,别冻着,咱们也赶紧进宫里换衣服吧。”
倾岚低头拽了拽布衾,冷吗?他不觉得。
原来肩上传来的暖意,是她所携。
倾岚回身望去,第一次露出欣喜的笑意。
白静堂和黑凛岳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想起天妃临终前的嘱托,偌大的天界其实很寒冷,不要让倾岚感觉孤独。
黑凛岳与倾岚先进入宫殿,白静堂走在后面,突然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极快速的树叶声。白静堂猛地回过头去,紧张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就在这时,黑虎突然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白静堂松了一口气,跟了进去。
这时,树丛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望着折陵宫,慢慢勾起一丝残酷的笑意。
扶曦和秋兰的结婚大典仍在继续,两人牵着手沿着红毯,走进栖阳宫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莲花。扶曦立刻松开了秋兰的手,紧张的握住莲花的双臂,问道:“刚才有人来报,说你回来了,我找你又找不见,你去哪儿了?”
莲花笑了笑,刚想说话,却看见秋兰阴鸷的目光,顿时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低下头去避开她可怕的目光。周围观礼的人在窃窃私语,更让秋兰觉得羞辱。
“殿下……”甲扈轻咳一声,扶曦回过神来,对莲花笑笑说道:“你能安全回来就好了,我就放心了。”莲花也笑了一下,点点头。
倾岚看了一眼扶曦,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垂下眸,不让任何情绪从眼中流泻。
扶曦回到秋兰身边,微笑了一下,拉住秋兰早已递过来的手,继续着婚礼。礼成之后,宾客们便开始享用美食美酒。倾岚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便和扶曦单独告辞。
扶曦正立在长昊桌前侍酒,秋兰斟酒,扶曦举杯,长昊饮的很痛快。见了倾岚来,扶曦主动招呼道:“倾岚,快过来,与我喝一杯。”
秋兰浅笑盈盈的斟满一杯酒递到倾岚跟前,倾岚抬眼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秋兰的手讪讪的停在半空,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白静堂从倾岚身后走出来,从桌上拿了一壶干净的酒,斟了一杯酒递到倾岚手上。
倾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沉静的说道:“兄长大喜。”扶曦面带微笑的喝了一杯,接着又亲自给倾岚斟了一杯酒,说道:“来,咱们俩一起敬父君”
长昊举起酒杯,满脸笑意的看着扶曦,就像是在看一件满意的作品。长昊注视了很久扶曦,接着又把目光投像倾岚,虽然可以感受到那份目光的炙热,但倾岚还是不动声色,抬起头一饮而尽。
“兄长,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倾岚摆下酒杯,没有让人看出丝毫的情绪变化,转身便离开了繁华热闹的宴会场。
他的母亲,是天族圣女,人人敬仰;我的母亲,却是两族和亲的牺牲品。他的母亲死了,你为她保存容颜和魂魄,明知不可能返生,仍在勉强;我的母亲过世,你连折陵宫的一步都不敢踏进去……
自从扶曦大婚后,秋兰便住进了栖阳宫。虽然表面上秋兰没对莲花做什么,但暗地里却也使了不少绊子,扶曦知道几次,碍于花族的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莲花也渐渐不喜欢回到栖阳宫,后来干脆赖在龙树上神的青云宫里不走了,帝女瑶姬也陪着莲花,两个小姑娘住在一处。
扶曦挽留了几次,后来见莲花终究不愿意面对秋兰,就拨了雨落专门来服侍莲花。木棉历劫之后,莲花听说钰坤公子也主动下凡历劫,陪伴她,想来她在人世间应该不会太孤独。莲花这才觉得高兴起来了。
婚礼过后,祝余又住了几日,方才回到冥宫。
深夜的冥宫,格外阴冷。这里位于大地之下,是海日照射不到的地方,对于冥宫的人来说,唯有冷月才是他们崇尚的光明。
身穿黑色冥袍的冥皇郁垒正独自一人走向寝殿,在东拐西拐之后,郁垒终于抵达了寝殿。妻子祝余此时正坐在床榻边为女儿整理衣服。
祝余见郁垒来了,便笑了笑,说道:“我前几日上天界看见瑶姬,她又长高了些,衣服也不合穿了,你来看看,这是我新做的几件,怎么样?” 原来位居高位的冥后也像普通妇女一般紧张儿女的穿着。
郁垒点点头,走到祝余身旁,拿起衣服细细看了看。祝余本来在低着头缝衣服,却在看到郁垒的手时,微微皱了下眉。“你这手……”祝余说着,已经握住了郁垒的手。
突然,一股强烈的不安直奔心头。
他手上那道以前为女儿做木马车车弄伤的口子,怎么消失的无影无踪?
郁垒的唇边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漆黑的冥宫内,最后一盏蜡烛熄灭了。
帝女猛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帝女抚摸着心头,仍旧是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推推莲花,莲花睡眼惺忪的爬起来。“陪我走走。”
暗青色的云霄如沧海一般在这里升腾缭绕,深墨色的穹庐上时不时悠闲的飞过两三只长鸣的仙鹤,万年古树恣意的伸展着常青的藤蔓,照拂着芳香迷醉的花甸和清月见底的鱼池。碧叶青丝的紫金吊兰和银边金粉的重瓣牡丹上点缀着颗颗晶莹如玉的露珠,在照夜玉一般的明亮下往鱼池投下一丛丛充盈的阴翳。色彩斑斓的锦鲤簇拥着月桂,倏尔远逝,往来翕忽。从未想过,天界的夜晚,竟然如此多姿。
月色正浓,莲花和帝女顺着月光的足迹漫无目的的散步而行。慢慢看见一座在云雾中虚浮缥缈墨青色的高大楼宇。清阙共有七层,每一层的廊檐上都有四只上扬的尖角,尖角上还挂着纯金的铜铃,凯风自南携带曙气而过,铜铃应风摇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忽近忽远,若即若离,仿佛泠泉击石,又如空山鸟鸣,轻轻振动着这幽静宁谧的世界。
帝女和莲花对视一眼,悄悄的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楼宇之内,是一大片冷凄的月色,从尖顶上那一点圆圆的孔洞中挤进来的清辉,完完全全的铺洒在青理玉地上。楼宇的四壁上自下而上盘旋着龙形楼梯,从一楼一直延展到七楼,隐藏在寒月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只留下一道道蜿蜒的阴影,环顾四周,没有半分人气。
殿堂中央,有一个半高的四方窄台,上面放了一盏青铜古灯。这盏灯的灯罩有八个镜面,各自闪烁着金紫色的星光,底若八瓣渡莲,刻写着金色密文。灯柱通延到顶,在镜面上罩一个平顶青山,青山各向八方延展出八个尖角,勾着八个青铜铃铛。楼内没有丝毫风迹雨踪,铃铛就如钟磬一般安稳无恙,唯有镜面中的那一段灯芯,千年不断,仍然烧着妖冶的金紫火焰。
两人正凑近去看,不防身后一道突然出现衣裙悉簇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冥后祝余。她银色的发丝在月色的招摇下更显耀目,墨色的流苏垂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触骨微凉,华美大方。
“母亲!”瑶姬惊喜的叫道,一边松开莲花的手打算过去。“您不是回冥宫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祝余笑了笑,并不回答。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莲花猛地攥住瑶姬的手,有些戒备的看着眼前的冥后祝余。瑶姬不解的回头看着莲花,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凌厉的掌风突然从身后传来。瑶姬在转身的瞬间,就被祝余擒住了脖子。
“母亲……”瑶姬惊惧的望着祝余,下一刻,她便被祝余按住脖颈上的命穴,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快点放了瑶姬!”莲花也同样惊恐的望着祝余。
“你很聪明,我的确不是祝余。”祝余望着莲花说道:“要想我放了她,很简单,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莲花略显纠结的望着女子,又看看被按住穴位动弹不得的瑶姬,点头答应:“你要我做什么?”
女子闻言轻轻一笑,用下巴指了指那盏灯,说道:“走过去,千万别用神力。”莲花望着瑶姬,心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慢慢转身,走向那盏灯。在窄台外三尺的地方,女子叫住了她:“停下来。”莲花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盏灯,叫锁魂灯,里面锁的是天后的一魂一魄。”女子的唇角勾起冷酷,说道:“打碎它,立刻!”
莲花猛地转过身,摇着头。“不行,不行的……”
“她已经死了,不会返生了,这里面只是有一魂一魄而已。但是你要不打碎她……”女子掐住瑶姬的脖子,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瑶姬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就杀了她,而你,也是杀人凶手!”
莲花只好转过身,颤抖着的手犹豫着伸向那盏灯。
随后,铃铛无风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