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莲急的顿时一头汗。
这傻子,白白掉进圈套,可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被害的他,死在自己眼前吧。
赫莲猛地拽下一个侍卫身上佩戴的一颗红珠子,对准赵元佐手上的穴位就弹了过去。赵元佐吃痛,不得不放手,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赫莲只见,赵元休不知何时挡在赵光义身前,顺手推开了带刀侍卫。赵光义只一愣神的功夫,见侍卫们瞬间护了过来,将自己和赵元僖围在中间,便也没说什么。
赫莲和赵元休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他的目光沉静自然,绝非少年所有。虽然心有疑问,但情势危急,赫莲也顾不得细想。
赵元佐已经被牢牢的压在侍卫中间,如同被死死按住的猛兽,只能哀怨的低沉怒号。
放眼望去,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有的是惊恐,有的是愤怒,然而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赵元佐回望赵光义,那位他一直尊敬、忠心的父亲,此时却略显心痛的别过脸去。
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光义一个轻微的动作,彻底打垮了赵元佐。
他冷冷笑着,如同孟冬的寒风一般令人心惊胆战。一道如同枯枝一般萧瑟冰凉的视线微微湿润起来,将四周环绕的众人都扫了一遍。
“你们这群老不死的,都在看本王的笑话呢!本王是什么人,岂能由的你们任意践踏!今日的事,说是罪证确凿,我也知道我会有什么下场。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今日我败了,不是因为我无才无能,而是因为我不够狠!我真应该想到,什么父子兄弟情义,在那染满鲜血的龙椅面前,都太不值钱了!好!好!好!本王等着看你们怎么把赵氏家族的族人杀个干净!本王等着看你等辛苦追逐的赵家皇权如何倒台!”
赵光义气得发抖,连声痛骂不孝子,大逆不道。
可这些话全部都淹没在赵元佐癫狂的大笑中。
“来人,把楚王拉下去给朕砍了!”
“父皇三思!”赵元休和赵元僖一齐发声,跪倒在地。
一直没有出声的寇准此时也出声阻拦:“皇上知道楚王的神志不太清醒,此番说的必然是疯话!皇上,杀了楚王事小,可若是传出江湖,恐怕对皇上的名声不利!”
“寇大人说的极是。”赵元休接着说道:“大哥疯病未愈,才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父皇仁爱治国,心胸宽厚,断然不会跟大哥置气!请父皇饶恕大哥!”
群臣见状,也纷纷跪倒,为楚王求情。
赵光义看着落魄如鬼般的赵元佐,突然心里猛地一抽,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一直以来属意的未来之君,竟然会变成这样!
脑海中瞬间如折子戏一般闪过许多画面。年幼的元佐曾是那样可爱,不仅相貌像极了自己,就连那文治武功的雄韬伟略,也如自己如出一辙。
曾经,自己拉着元佐对朝臣们说过,要他们以后好好辅佐元佐。
那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这个位置,自己是预备好留给他的。
自己拼搏半生,背负骂名,攒下几世都享用不完的财富,奠定大半江山的安稳,不都是为了把这大宋皇朝交到他的手上,千秋万世吗?
他知道元佐和赵廷美关系密切,所以想压着不告诉他赵廷美的死讯。那日在宴会上,侍卫传来话,说赵廷美临死前痛骂自己,还无耻的叫嚣着,日后元佐当上皇帝必定为他翻案,必定要他遗臭万年。
一想到汉末的何进之祸,玄宗的马嵬事变,他就不寒而栗。
所以他才有心想试探这孩子一番,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野心。
可不料,这一试,却试出了祸端。
所有的不祥,动荡,都是从那时开始。
如今他亲口下令砍了楚王,实数一时气急。
可是,楚王已经犯下滔天大祸,如果不加以重责,势必无法安抚符将军和众多浴血奋战的将士。在国家和亲情面前,纵然位高如君王,也无从选择。
赵光义老泪纵横,自己还不如寻常百姓家。半生所求,不过是妻贤子孝,儿女承欢,但这些竟然是奢望……
“朕念在楚王疯病未愈,放火烧宫,口出狂言,都是疯病引致……”赵光义的声音微微颤抖。“从今日起,贬楚王为庶人,除赵氏宗籍,名下府宅珠宝一律充公,只留楚王府供其居住。”
赵元佐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惨淡的笑容。
赫莲轻轻摇头,生在帝皇家,未必是好事。
失落的赵元佐和已哑了嗓子的秦若被押回楚王府。曾经富丽堂皇的王府,转瞬就变得破旧残败,门可罗雀。
官兵们进进出出,将楚王府中那些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楚王妃是个没有主意的妇女,只会一味的哭,几个侍妾也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霎时间,楚王府就如同是办了丧事一般,哭声连天。赵元佐被几个侍卫看守在他的书房里,不吃不喝,只坐在角落里,守着光阴。
赫莲跟着奉命督办的赵元僖走进楚王府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场面。
楚王妃一见赵元僖,便哭着跑过来,又是磕头,又是下跪,嘴里连连喊着要赵元僖救救他们。之前那位趾高气昂的侧王妃如今也哭肿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元僖却十分冷淡,只是礼貌性的扶起王妃,然后招呼人把楚王的家眷们都点数清楚,没名分的送去各处做婢女,有名分的则送到稍微高级的乐坊。侧王妃死也不肯走,抓着大门口,原本美丽漂亮的指甲已经崩断了几只,流出了鲜血,但她还在苦苦撑着。
家眷们都哭哭啼啼,跟着往外走,相比之下,秦若倒显得镇静许多,也不哭闹,始终平静的坐在椅子上,与刚才判若两人。
赫莲心生奇怪,难道说刚才受了惊吓,此刻还没回过魂来?
然而,就在赵元僖经过秦若身边的时候,她轻轻的抬了下眼,两人目光相撞的瞬间有短促的眼神交流,然后瞬间又互相移开了目光。
难道宫中纵火案是赵元僖指使秦若干的?
赫莲的脑中迅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许多奇怪的事,如今都说得通了。
赵元佐和赵廷美的书信,赵元僖怎么有把握会有问题。
赵元佐明明大醉,却仍然能到宫中放火。
这一切都是秦若的功劳,她果真是一个出色的红妆细作。
怪不得赵元佐在宫中大声控诉,他才没疯,他是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
赫莲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直找不到赵元僖杀秦秀的动机,如今终于可以浮出水面了。
如果说秦若是一只在楚王后院放飞的风筝,那么秦秀便是赵元僖手里的那一只风筝线。
秦若可能是被逼迫,又或者是像阿特一样,是赵元僖自幼培养的工具,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王倒台,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如果不出所料,杀人灭口会不期而至。
是夜,广平郡王府灯火通明。
赵元僖很晚才办完公回来,一进王府便径直回到书房,连晚饭也没传。
赫莲饿坏了,也没空去想,先到厨房扒拉一顿饱饭再说。这广平郡王府的食物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做的极为可口,烤鸭肥而不腻,豆腐滑不留口,就连馒头也带着淡淡的枣香。
什么时候叫龙树那老头也改善一下回梦门的伙食才好。小的时候,每次张罗着买肉,那老头总是扣扣搜搜,一个没钱,两个没钱,一天到晚的白菜豆腐,都快赶上和尚饭了。
想到六岁以前过的和尚生活,赫莲不禁鞠一把心酸的泪。不过,自从阿飘来了之后,回梦门的生活质量也提高了不少。阿飘的厨艺真是没的说,白菜豆腐也能做出花样来。别说她和龙树了,就连阿祝这挑嘴的鸟族大少爷,都叫阿飘喂得胖了一圈。
有段时间,阿祝总是跟着赫莲跑步,当然,它是用非的。也当然,赫莲是锻炼身体,这家伙是出去勾搭小黄鹂。
不知不觉已经来了这里快半个月了,算算时间,自己在现世已经睡了半个多钟头了。他们可能不觉得有什么,可自己却实打实的开始想念回梦门的家人了。
再不好吃的饭菜,也是家的味道。
赫莲正在大快朵颐,外面阿特跑进来叫她,说赵元僖传她去书房。
赫莲翻了个白眼,看着左手鸡腿,右手炸鱼,实在难以割舍。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
犹豫了一下,赫莲还是觉得赵元僖这厮不如手上的炸鱼块,于是撇了鸡腿,顺手在阿特衣服上蹭了蹭一手的油,叼着炸鱼块不慌不忙的往赵元僖的书房去。
阿特气的脸色发青,嫌弃的看着自己袖子上的两个大油印子,敢情当自己人肉麻布啊!
赫莲敲门入屋,抬眼便见赵元僖如松般端坐着,面色如常,两手交叠藏在袖中。赫莲到底跟了他半个月,知道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他此时正在沉思,也就是俗称的,正在往外冒坏水,想坏主意要害人呢。
可是,他要害谁呢?
嘶……炸鱼块有刺,哎呀,扎嘴了。
赫莲用舌头抿了抿那根小刺,暂时停止了思考深层次的问题。
赵元僖轻轻瞥了她一眼,看着她正和鱼刺暗中较劲,顿时有些无语,心说确定这人是江洋大盗?
赫莲抿了一会儿,成功把鱼刺抿了出来,顿感清爽。
赵元僖轻轻咳嗽一声,用一种相对比较平和的语气说道:“本王要你去做一件事。”
他指的应该是杀人。
可是,杀谁呢?
糟了!
赫莲眉头一皱,抬眼看着赵元僖,可赵元僖却仍旧平心静气,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楚王的那个姬妾,叫秦若的,你该记得。记住,要做的干干净净,别留什么尾巴。”
秦若被杀是早晚的事,可赫莲想不到赵元僖竟然容不下她一个晚上,更想不到,竟然是由她去亲手解决秦若。
这可怎么办?
以秦若这种恨人入骨的性格,万一生生世世缠着她,那不就得不偿失了!
“有什么问题吗?”赵元僖黑色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不清。
“啊……没有,没有。”赫莲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难得您这么信任我,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办。”
赵元僖的唇边扯出一丝浅浅的笑,可那笑容中却隐约让人觉得有几分不安。
“今晚子时,城外紫竹林,秦若会在那里,到时候,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真是欲哭无泪。
赫莲转身出门,刚走出赵元僖的院门口,只觉得左边那一棵大树上似乎有什么异动。
赫莲顿时站住了脚下,沉下心来,细细倾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好像不那么顺畅……
有人在树上!
赫莲倏地转头,警觉的望向那棵树。虽然她并不能确定那树上的人是谁,可是这大半夜的在赵元僖门外偷窥的,必定不是善者。
也许,秦若不是这里唯一的细作。
就在赫莲犹豫的瞬间,树叶突然剧烈的窜动起来,一个黑影跳下大树,以极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站住!”
赫莲大喝一声,拔腿就追,依稀可见是一个瘦弱矮小的男人。那人明显功夫很好,飞檐走壁,跑得很快,仿佛黑鼠一般,极为敏捷的钻入夜色之中。赫莲追到大街上,累的气喘吁吁,那人却如同落叶掉进树林中一般,霎时间隐藏在人群中,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看来,还是个聪明的细作。
只是这个细作,会是谁派来的呢?
赵元僖不会在自己屋子外设置一个细作。难道是赵元佐?可他已经疯了……是赵光义?可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儿子身边放一个细作……
又或者是赵元休?孩童的外表下,有一双看破世态的双眸。会是他吗?
鼻尖突然传来一股奇香,赫莲的注意力慢慢被分散……
左闻右闻,赫莲扒开几层人群,终于找到了那香味的来源——炸臭豆腐!
哎呀呀,这可是顶级美食!
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吃过更是齿颊留香,分分钟感叹此味只应天上有。
赫莲一手抓两串,边嚼边回王府,导致当天就被王府拉进了黑名单。
头一个迎面走来的是阿特。刚刚换好新衣服的阿特扬起手跟赫莲打招呼,可刚走近她身边,阿特的笑容却突然僵住了,并且以一种抽筋的表情望着自己。
第二个经过的是广平郡王妃。王妃款步向前,经过赫莲身边时,突然皱起了秀眉,以一种优雅而不失风度的姿势掩住了口鼻。
赫莲小小的切了一声,这些人,完全不懂什么是美味。
赵元僖和前来商量楚王府事情的赵元休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迎面撞到刚扔完竹签子的赫莲。
赵元僖顿时眉头一皱。“你、你这是吃了什么?”
“臭豆腐啊。”赫莲没心没肺的继续散播味道。
赵元僖忍不住偏过头去,而赵元休却略带好笑的看着她。
“此物有辱斯文,以后别吃了。”赵元僖尴尬的咳一声,和赵元休一道走了。
从此,广平郡王府的禁令中又多加了一条,禁止食用炸臭豆腐之类味道奇特的食物。
而食用炸臭豆腐的赫莲则被勒令在一个时辰内漱干净口。
夜深人静,鸟雀归巢,树林上下,一片暗色的阴翳。
赫莲已经蹲守在紫竹林那间茅草屋外半个时辰了,四处一片静谧,只有几声虫鸣偶然传来,悠扬的消散在夜空中。
赫莲叹了一口气,一嘴的薄荷味,实在太浓。这个时代的牙膏味道有些呛人,像吃了芥末似的,感觉头顶冒凉风。
突然,草丛中突然出现了悉促的声音。
来了!
赫莲眼睛一亮,刚想站起来,又多长了个心眼,在草丛中又猫了猫腰。
来人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穿着夜行衣又蒙着脸,小心谨慎,边走边四处观望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突然,一把明晃晃的飞镖飞快的擦过草叶,直奔赫莲面门。
赫莲侧头一躲,飞镖深深的扎进身后大树的树干上。
赫莲暗暗骂道,哎呀?!玩阴的!老子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没等赫莲站起来,女子已经几步跑到了眼前,手中紧紧握着一枚新月形的短刀。虽然看不到她的整张脸,可那女子动作凌厉霸道,显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
“等一下!大姐!”赫莲话还没说完,短刀已经裹挟着寒凉的晚风扑面而来,情急之下,赫莲只好抬腿将刀鞘踢上半空,一把握住,顺势架住了女子的短刀。
女子见状,迅速收回短刀,一扭手腕,直奔赫莲丹田而去。赫莲逼不得已,只好一脚将女子踹倒在地,拔出长刀,直指女子细长的脖颈。
女子半分也不敢动,只用那一双在月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怒视着赫莲。
赫莲轻叹一口气,弯腰将女子的面罩摘下。
果然是她。
只不过,此刻的秦若敛容正色,全然不见之前那股子柔媚风尘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