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何能一直好端端的,没见出什么意外。只是,让赫莲没有想到的是,上次宴会事件居然升级发酵了。这几天,楚王发疯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太医说,楚王得的是心病。可能魏王赵廷美的死讯对他打击太大,一时之间不能接受,加之那日又受了极大的委屈,才有拿剑伤人的举动。这个病不能急,要慢慢治。
太医说这话的时候,十分流畅,显然言辞已经经过精雕细琢,就怕刺激到赵光义。但是赵光义显然还是受了打击,在寝宫里足足躺了几天。本来想接着休息,可大将符彦卿今日班师回朝,晚上还要赐宴款待,真是国事家事事事烦忧,没有一刻祥和安宁,赵光义不由得叹一口气。
赵光义病的这几日,赵元僖侍疾的次数最多。这是他大好表现的机会,这只小狐狸当然不能错过。可连累了赫莲,三天两头跟着往皇宫里跑,不能待在何能身边。
不过皇宫里美食倒是不缺,赫莲和阿特进不去皇帝寝宫,连外殿都进不去,却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躲在太监房里大吃皇宫美食。
阿特本来很是正经,坚决不吃,可奈何赫莲吃的太香了,阿特也伸手拿了串葡萄吃开始吃。赫莲微微一笑,虽然阿特这人有点死脑筋,也不是正面人物,但他对赵元僖的忠心,却是数一数二的,这点不由得人不佩服。
阿特叼着葡萄,为了缓解尴尬,与赫莲闲聊着:“赫莲,你这身功夫是在哪儿学的?奇奇怪怪的。”
赫莲尴尬的笑了笑,咬一口水蜜桃,满口是清香的汁水。赫莲擦擦嘴说道:“我师父那人,不正经,都是我自己悟的。”
阿特诧异的抬眼打量了赫莲一番。“那你可真是练武的奇才。”
赫莲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什么奇才,拉倒吧,上次不是差点被你打趴下吗?”
阿特眯着眼看赫莲,突然想起上次输给赫莲的事,有些不服的说道:“什么时候,咱俩再打一架,看看谁输谁赢。”说着,阿特轻轻的哼了一声,伸手把靴子脱了下来,打算小睡一会儿。
赫莲咳嗽了一声,几步晃出房门,顿时呼吸一大口……
抱着一只靴子还没放下的阿特猛地抽了抽嘴角。
这一边,赵光义寝宫内,前来侍疾的赵元僖听说了令赵光义头痛的事,便主动说道:“父皇不必忧心,不如让儿臣前去赐宴。符将军与父皇是旧交,若是知道父皇抱恙在身,必不肯摆宴,但若是依照符将军,又恐怕众将士不服,所以……”
赵元僖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迟疑的望着赵光义,就好像是怕自己言多必失。不过,已经卧病在床的赵光义却没有在意,他摆了摆手,说道:“元僖,你代朕去吧。”
“是,父皇,儿臣遵旨。”
赵元僖退出寝宫,唇边漾起一丝难以掩饰的笑意。
晚宴如期举行,赫莲和阿特自然也跟在赵元僖身后,保护他的安全。赫莲叹了一口气,没吃没喝,就让看着,谁受得了!
符将军老当益壮,虽然年近七旬,可仍然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全然是武将风范,多年征战沙场,早已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
赵元僖带领众文武官员礼数周到的迎接老将军。
符将军知道赵光义生病和楚王发疯的事情,不由得感叹一番,老泪纵横。但几乎是同时,又不免多打量了赵元僖一番。在符将军看来,楚王已疯,不可能再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反而原本不受重视,又是庶出的赵元僖,机会大大增加。
只要不行差踏错,赵元僖很快便能取代楚王的地位,成为太子爷。
朝臣们很快便如顺风而倒的墙头草一样,争先恐后的巴结赵元僖。
不过精明若他,怎么能让自己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呢?
所以赵元僖从几天前起就闭门谢客了。
这一招实在高明,既打消了赵光义的疑心,又给朝臣们留下了一个非常正直的印象。
赵元僖虽然品性善于算计,但他又确是有几分才干,宴会布置的既合乎礼数,又独创心意。轻歌曼舞,精肴美食,给守关将士愉悦身心,射壶对弈,觥筹交错,一时间欢歌笑语,不亦乐乎。
赫莲怕何能出事,在宴会上借着尿遁,偷溜到马厩看了好几次。不明真相的阿特还取笑赫莲肾不行,结果被赫莲一个鸡爪塞进嘴里,直通嗓子眼,阿特差点没噎死。
“吃你的东西,话那么多!”
赫莲哼了阿特一声,无意间一抬头,猛地撞上对面赵元休的目光。
这次他没有迅速移开目光,而是有意无意的移向赵元僖。
已经第二次了,赫莲确信赵元休在看她,只是不知他看了多长时间。
该不会,这位皇子的品位如此独特?
黄花闺女不喜欢,白净书生也不爱,专门挑糙汉子下手?!
顿时,一股凉风嗖的从脚底钻入脑心。
赫莲狐疑的看了看赵元休,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任凭丝竹贯耳,他也不为所动,就好像是脱离了宴会的喧嚣,独自在纳凉一般泰然自若。
都怪死老头给我乱穿!
回去一定要把他的胡子全部揪掉。
对,一根都不给他剩!
“阿嚏!”龙树揉揉鼻子。
阿祝膀疾眼快的落下一子,吃掉了龙树一大片黑子。
“啊呀呀!”龙树心痛,阿飘直摇头,连个鸟都下不过。
“我说师傅,不到五分钟你打俩喷嚏,你是不是伤风啦!”阿祝的一只鸟爪正灵活的从棋笥中掏出一颗白子。
刚刚说服方晓这个世界上有神鬼存在的阿飘,已经卸掉那身别扭的模特外包装,正愉快的跟方晓聊着天。两个姑娘年龄相仿,倒是聊得来。方晓一开始也吓得不轻,不国人家毕竟是皇族转世,应变能力显然很强,她知道这屋里的人都是来帮她的,倒也放下了心结。
只是,她怎么也不肯让妮妮靠近身边。
没有办法,谁叫妮妮生的吓人,虽然内心比小狗还温顺。
妮妮在已经神游北宋的赫莲脚下盘了个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入眠。怎么办,它开始想念赫莲了。
而此时,赫莲的眼前正好摆了一盘蛇羹。
赫莲嘴角一抽,这些皇亲国戚,口味还真是挺重的。
赫莲将蛇羹推给阿特,心说吃这玩意怕被妮妮追杀。
符将军不胜酒力,加上年纪大了,所以早早的就退了席。赵元僖多次挽留符将军在宫中休息,说吃了酒马上见风,容易落下病根,不如在宫中休息好了,赶在宫门落锁前出去便可。
这一番盛情难却,符将军便听从赵元僖的话,到芳华殿的偏殿休息。这里原是赵元僖出宫自立门户前所住的宫殿,如此安排,甚得符将军心意。
殿上众人已经微醺,三三两两的举着酒杯说着玩笑话。赵元僖也出去洗了两把脸,一次是阿特跟着,一次是赫莲跟着。
赫莲跟着赵元僖出去洗脸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了,眼神略显迷蒙,步履有些不稳,赫莲便搀扶着赵元僖去后殿洗脸。宫女们伺候着给赵元僖擦擦脸和手,梳理了一下发髻,赫莲有意无意的看了几眼赵元僖,心中不禁在打鼓。
这小子醉酒该不会是装的吧……
眼神不仅没混浊,反而更加清明,隐约还有一丝精光一闪而过,似乎他已经暗中筹划了什么……
赫莲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
突然,紧急又响亮的钟声从远处传入大殿。
本来醉的不省人事的众人,被这钟声瞬间吓得弹了起来。
赫莲也被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敲什么钟?!
赵元僖倒很镇定,微微一偏头,阿特得到指示,便往外跑。可他还没到殿门口,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殿下,不好了!走、走水了!”
“哪里走水?”
“芳华殿走水了!陛下已经赶过去了!”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如同炸了锅一般,七嘴八舌,因为那里正是符将军休息的地方。
“符将军怎么样了?”
“不、不知道……小的来的时候,符将军还、还没出来……”
赵元僖“腾”的站起身,快步向殿外走去。众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跟随而出。
等赶到芳华殿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扑灭。
赵光义冷着张脸坐在龙椅上,阴晴不定,变幻莫测。
众人知道赵光义是生了大气了,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地上正跪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两腿如簸箕般随意而坐,简直散漫极了。可是,当男子抬头的一瞬间,原本鸦雀无声的众人顿时惊呼一声:楚王!
楚王赵元佐此刻两眼无光,嘴里嘟嘟囔囔,却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看这样子,是喝了不少酒,到现在还没醒。
“惊扰到父皇,是儿臣的不是。”赵元僖走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未知符将军……”
“他没事,不过受了点惊吓,朕叫人送他回去了。你安排一下,朕明日要去他府上好好慰问一下。”
“父皇亲自去?不如还是由儿臣代劳……”
“不用!”赵光义厉声打断,望着仍然醉酒未醒的赵元佐,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怒其不争的心痛。“朕教子无方,纵容他到如斯境地,敢在皇宫大内醉酒放火!差点害死了朕的肱骨,朕今天非办了他不可。”
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赫莲跪在赵元僖身后,看着他埋头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他怎么不说话?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要表现一下吗?
兄友弟恭?独当一面?
“父皇且慢!”赫莲没料到,小小年纪的赵元休此时从人群中挤出来,启奏道:“此事颇有疑点,兄长本来应在王府休养,怎么会突然来到宫中?此刻兄长尚未苏醒,事件的始末还有待查证,万望父皇明察秋毫,不要委屈了兄长!”
就在这时,赫莲看见赵元僖瞥了一眼赵元休,他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嫉恨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常色,清了清嗓子,启奏道:“三弟说的有理,还是先将大哥叫醒,询问清楚再行处罚也不迟。”
这件事着实蹊跷,同样跟过去的赫莲觉得奇怪,赵元佐显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连走路都困难,怎么可能去放火,而且烧的地方还那么巧,不是娘娘寝宫,也不是宴会殿堂,偏偏就是符将军歇息的芳华殿。
突然,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从赫莲脑中冒了出来。
难道说,芳华殿起火正是因为有符将军在?
如果不是因为赵元佐和符将军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陷害。
赫莲不由得看了看身前那道精瘦纤长的身影,那是一片阳光隐蔽后黯淡的阴影。
难道,为了皇位,真的可以连兄弟骨肉亲情都不顾吗?
赵元佐被第三桶冷水浇在身上,加上众人来之前已经浇的一桶,统共四桶冷水,如寒冰一般砸在赵元佐的身上。
赵元佐逐渐清醒了过来,一脸骇然的看着周围,如无知孩童一般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为何在宫里?”
“你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事?”赵光义眯着眼,遮住了大半精明。
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赵元佐使劲儿甩了甩头,表情痛苦的按住了前额。
“兄长?”赵元僖试探的叫了一声,仿佛细心的弟弟在提点偶然走神的哥哥一般,语气极为温柔平静。“兄长快向父皇请罪,乞求父皇原谅。”
“请罪?原谅?”赵元佐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兄长,你难道全然忘了?”赵元僖装出一脸痛心的表情,摇着头,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指向芳华殿的方向。众人在赵元僖的手指落下的瞬间,自动分成了两列。
赵元佐在看到芳华殿的瞬间,眉头突然紧皱,有一瞬间的失魂落魄。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他“腾”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冲开人群,望着芳华殿的断壁残垣,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不会……不会是我……不会的……”
“兄长可记起什么了?”
“不、不!我、我什么也不记得!”赵元佐就像受惊的小鸟,毫无方向的乱跌乱撞。
“把楚王抓起来!”赵光义一声令下,侍卫们如老鹰一般围住了赵元佐。赵元佐出逃无门,被按倒在赵光义脚下。
“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赵元佐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没有做过,请父皇明鉴!这一定……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这话的时候,赵元佐狠狠的望向赵元僖,可后者的表情却依旧淡然,甚至轻轻的挑起了一丝不以为人察觉的笑意。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非要搞的如此难看。好,朕成全你!带人上来!”
众人转身去看,只见一个绿衣女子被侍卫押了上来。
赫莲顿时眉头一皱。
秦若!
此时的秦若早已不复在王府中的那般光彩夺目,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她缓缓抬头,在望到赵光义的一瞬间,吓得花容失色,如同疯了一般,不住的扣头,直磕到额头鲜红,嘴里还念念有词:“陛下明鉴,民女与此事无关!全部都是楚王做的!”
“你仔细说,楚王做了什么?”
秦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直低着头不敢抬,浑身抖如筛糠。
赵光义递给身边老太监一个颜色,那老太监走到秦若面前,阴阳怪调的说道:“秦姑娘,你速速说来,不然受了刑,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
秦若猛地急促的呼吸着,磕了几个头,低着头,小声说道:“楚王今日服了药,上午便已清醒过来。楚王知道今日宴会没有请他,心生不悦,在王府中便喝得大醉……”
说来也奇怪,这秦若已经被吓得成什么样子,可说话却十分清楚,每一个都能准确无误的送到赵光义的耳朵里。
赫莲冷眼看着,看起来像是一出早有预谋的好戏。
就像当年的陈桥兵变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排练好的,只不过,专业的演员换成了事件见证的人物。
“民女一直侍候左右,后来楚王不顾民女等人的阻拦,执意要进宫,不料,楚王进宫门前便已经昏睡过去,民女无法,只得将楚王带到原先楚王的宫殿歇息。民女刚出去打水,预备给楚王洗脸,可却楚王醒过来,还跑了出去,民女跑的不快,等追到的时候,只看见……”
“你看见什么!快说!”赵光义急了。
“民女看到楚王拿着火把,把整个芳华殿都点着了!陛下明鉴!民女与此事无关!”秦若又是不住的扣头,不大会儿的功夫,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她苍白的面颊,就像是一抹赤红色锦缎,给这个冰冷沧桑的美人一滴绝美的点缀。
“贱人!”赵元佐扬起巴掌,将秦若扇倒在地,秦若哭着趴在一边,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是谁教你说这些话来诬陷本王!”
就连赫莲都猛地一蹙眉,一瞬间只觉得她十分弱小,无依无靠,更何况是这些男人。
“够了!她不过是个姬妾,而是还是你的姬妾,为何要诬陷于你?再说,当时朕亲眼看到你手拿火把坐在殿外,难道还有假!你……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父亲……”赵元佐望着赵光义,眼泪已经在眼圈中打转,他咬了咬牙,忍回了眼泪,恨恨的望向赵元僖。
赵元僖也在看着他,眼神中同样带有深深的恨意。
但这抹恨意很快就一闪而过,除了一直注意观察他的赫莲之外,几乎没人察觉。只是,赫莲觉得有些奇怪,若说那是强烈的憎恨和厌恶,又似乎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至于那是什么赫莲不知道,只知道那股恨意,绝不单纯。
就在这时,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赵元佐突然一跃而起,紧紧抓住赵元僖的衣领,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不是你!一定是你!”
阿特手疾眼快的将赵元佐满是青筋的手一把抓住,可愤怒的赵元佐力气极大,阿特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开。
“兄长说的什么话!兄长自己做的事,难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诬陷于本王不成!”赵元僖也不害怕,还似乎在激怒赵元佐。
赵元佐顿时青筋暴起,双眼瞪圆,怒目而视,力道更是不减。
紧张的赫莲偶然一瞥,只见赵光义有些坐不住了,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侍卫的刀……
糟了,赵光义急眼了,他想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