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马世贵接下来就听到那震响之声再起。
“吾乃地府‘幽冥堂’之黑面阎罗,特幻化真身,为拘拿人犯马世贵而来!”
马世贵瘫倒在地,又爬起来去磕头;又瘫软、再爬起。
他想求阎王饶命、他祈祷阎王看在自己哀求的份上、看在自己也是官员的份上,能放过他的一条狗命。
然而,那个声音依旧在继续,在冰凉的继续着,一字仿佛一锤、砸向马世贵的四脚百骸、五脏六腑。
“人犯:利州辖下、新县县城之县令——马世贵!
贪脏枉法、收受贿赂、草菅人命、鱼肉百姓、执印行凶、昧良断案!
与盐商勾结、私涨盐价、贪污盐税、养匪为患、祸害乡邻!
今被本王拘拿到案,本王宣布!
判:马世贵,腰斩之刑,即时执行!
罚:抄没其全部家财、百年不入人间道!只为蝇蛆蛾虫之命!
望:尔等从众之人,三日之内:张告自首、服寺庵劳役以赎自罪。
若:还有心存侥幸者、本王必不轻饶!”
一道道断令、一声声震响,在这一夜,伴随着马世贵被刑的凄厉哀嚎之声,响彻了全县县城。
这一夜,再次有童谣之声唱响。
幽冥堂、地府使、阎王亲自降人间;
铁判官、无常幡、女子真身惩凶顽;
百姓疾、百姓苦、百姓之命不如蚁;
百姓冤、百姓枉、幽冥之堂呈诉状;
女判官、威严面、不损铁笔公正名;
女无常、冰凉手、专拘恶徒违律魂;
人间若有幽冥堂、持律护民暖人心。
人间自有幽冥在、敢叫乌霾换青天。
这一夜,捕头人头落地。
这一夜,兵士、衙役们帮着搜出、搬运出马世贵的家财,堆去了公堂。
他们也战战兢兢、却又奇迹般地感觉到光荣的、团团守护着公堂。
因为阎王说了:“有罪的、在三日之内,统统将不法所得交到公堂。”
因为阎王说了:“他们身为听令而行事之人,可不入罪。但要看表现。”
因为阎王说了:“三日后,会将这些恶官们搜刮来的财银,发还并补偿给那些被祸害的苦主、和百姓。”
他们就来守了,双眼放光地来守了,莫名骄傲,昂首挺胸。
而山洞内。
看到季铭等人安然回来、却见季悠表情又有些扭曲的画棠,在听完他们的“丰功伟绩”之后。
看着季铭就扬起了远山蛾眉,问道:“季子恒,我该夸你吗?”
季铭:“……”
小小声回:“……不用。”
他就知道,他这么做,会被画棠给批评。
可自己当时为救季悠,实在是事急从权啊。
只是这话只敢在心里嘟囔,不敢出声与画棠争辩。
他只能低着脑袋、抓了抓衣摆。
感觉就像又、又对上了……画大人。
“季子恒,你无实证在手、无实据为凭,就网织罪名、夜斩人犯,我该夸你吗?还是你让那些人搜搬财物、堆积公堂、三日后公开发放的主意,能让我夸你?”画棠的声音比平时冷了一分。
季铭:“……”
他脑袋压更低、唇角抿更紧。
这时,季悠忍不住出声辩解道:
“子恒那是为了救我。不用这策,当时只能与那些人火拼,就我们这几个,哪里又能拼得出去?
就算拼出去了,会受多少伤?会死几个人?
是,子恒给马世贵宣布的那些罪名,有些是凭借着他自己的想象,可有些的确是我们、在这些时日以来打探到的事实啊。
就算去掉子恒想象出来的,那就我们打探到的、其中随便一条、也足够砍了那狗官了吧?
还有,如果子恒不让那些人将马世贵的财产搬去公堂,那又要搬去哪里?
不要了吗?任由别人抢掠、瓜分了吗?还是任由其家人卷了跑路?
还是由我们带走?我们能带走银票,那些金银、布帛、珠宝、古玩字画等等,怎么办?也带吗?怎么带?
后续处理有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有返还:等我们处理完那些财物、再寻找苦主、再发还百姓,那是多大的工程、多少的事儿?
就咱们这几个人、做得过来吗?”
季悠说着,眼睛都急得有些泛红了。
这次是他的错、是他不听季铭的提醒、大意之下闯的祸。
可也不全错啊。那些不都是后续必须要做的事吗?
即便是白日里公开斩了马世贵,后续那些事情,不还是他们自己这一行人的吗?
总不可能砍了就不管了吧?
那跟白砍有什么区别?那些个贪官,就跟砍竹节似的、砍完一节长一节、砍完一个又长一个。
不是头上长、就是根子上长。
不是直着长、就是冒出一片竹笋的长。
光砍一个有什么用?!
而画棠,看着这样的季悠、听着季悠这一串儿连珠炮似的话语,手指轻敲着桌面,不疾不缓地出声。
说道:“季子恒为救你铤而走险、兵行险招,且为救你,已经惊动了官府。
他当机立断、痛斩贪官,以保你们全身而退,这没有问题。
我不夸,是因为:他没有实证在手。那些你们打探到的、也都没有真凭实据。
虽然事后,你们搜罗到的马世贵积攒的大量财帛、以及你找到的帐册,能证明季子恒当时宣判的罪名没有错。
可是:那是事后。
我不夸,只是想以此提醒他、提醒你们:以后行事,不能因事急从权、就轻犯随心主义。
不能仅凭我们的猜测、仅凭道听途说,就在心里先形成了一个定义,然后先入为主地、轻易地去做出判断。
那就跟邻人疑斧一样,你们觉得:是对的吗?
所以,人命关天、法不轻判,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画棠又揉起了眉心,无奈地瞥了一眼季铭。
道:“你让跟从马世贵一起违律的人去张告自首,让全城的百姓们看到他们所犯的罪行。这点做得很好。
但是之后呢?所犯罪行轻的、你让他们去寺庵服劳役了;罪行重的呢?
你要偷偷摸摸地去把人砍了、还是再次公开处斩?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出尔反尔了吧?
以后你再让人自首,也没人肯、更没人敢了。
可不处理,行吗?万一那些人中、有人的手上沾了人命呢?
那可不是服劳役就能赎得了罪的。
还有,你让他们去寺庵服劳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