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在火把映照得通亮的、书房后院中。
马世贵、马县令,穿着齐齐整整的官袍官帽官靴,鼓着掌、腆着个肥油大肚,走了出来。
走到被大网困着的人面前,背去双手,得意洋洋地笑道:“一回让你得手、算本官大意;
二回让你得手、乃于本官有利。
就知道你还有第三回。
怎么?还真将本官的县衙、当成你家的后院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当本官是枚软柿子不成?由得你们随意拿捏?”
季悠不说话,只挑了下眉毛,看着马世贵。
而他挑眉毛的这一下动作,却让对方“咦”了一声。
马世贵咦了声后,就指着网里的人道:“你是何方小贼?”
不怪马世贵这么问。
此前揍他的、和来要告示的是同一个人,就是拒捕、还把衙差们打了的、那个为首之人。
捕头也只记得那个贼人,当时屁滚尿流地回来后、就给马世贵形容了其相貌。
后来的两次,马世贵也清楚地能看见对方的眉眼。
那人的眉如剑、眼如刀,全身带着无比凌厉的寒芒之势。
而面前这网里的人,眉眼如画,俊美而显温润。
这分明就是两个人。
马世贵顿时觉得:自家的后院,什么时候成筛子了?什么贼人都敢往里闯?
而季悠在听到马世贵、居然将自己给形容成了个小贼的时候,忍不住朝其“啐”了一口。
道:“你是得有多眼瞎?才能把你爷爷我当成个小贼?你才是小贼,你全家都是小贼!”
马世贵冷不防被啐了个正着,又被咒了个全家,顿时一抹脸、跳脚大怒。
“哈锤子!盲戳戳!瓜娃子!贼娃子!老子说你是个小毛贼,那你就是个小毛贼!
落到了老子的大网里,你娃儿居然还敢逞凶!看老子把你娃儿射出个千疮百孔、方能解老子这心里之恨!”
马世贵气得一迭连声地骂着,连县官的架子都不摆了,全骂的是土话。
然后就扬起手,高喊:“弓箭手、准备!”
他要给这个小贼、来个万箭穿心!
再将其惨状给挂去城楼之上,让所有人看看:这就是敢不把他这个县太爷、放在眼里的下场和后果!
季悠一听马世贵居然要放箭射自己,嘴角一挑、眉眼一立,从腰侧抽出折扇。
一下将折扇伸出网眼,五指就是一拨。
正要喝令放箭的马世贵,就忽觉一道旋风袭来、直直照着自己的脑门袭来。
他“啊”地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道旋风旋过他的头顶,又极快地消失了。
马世贵这才注意到:是小毛贼发出了折扇、产生的旋风。
而此时,那把折扇已经旋转着、又回到了小毛贼的手中。
但马世贵还是有些怕了,他蹬地往后挪了两步,想离小毛贼远一些。
忽觉头顶状似不对。
用手一摸,官帽就掉了下来。
不止是官帽,还有随着官帽一起掉到地上、还骨碌了着滚出去几圈儿的、他盘在发顶的发髻。
一时碎发满脸。
一阵寒风恰巧掠过。
马世贵顿觉头顶被削过那处的头皮发凉,凉嗖嗖的。
周围一众人中,已有人发出了憋不住的喷笑之声。
网中的小毛贼,更是放肆地“哈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得马世贵只觉自己的脸上、一阵紧似一阵的、火辣辣的发烫。
烫得他连怂性都给抛掉了。
烫得捂住脑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疯狂大叫着:“放箭!快放箭!给老子射死他、射死他!”
季悠:“……”
之前,他并没有什么害怕的心思,想着大不了就亮出自己的身份,相信以马世贵的怂劲儿,就算怀疑自己说谎,也不敢立时就下杀手。
那么,季铭他们就会赶来救自己。
所以他还是本着玩心收拾了一下马世贵。
但现在……
他想张嘴说出去身份的时候,却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不说,死的是他一个;而要说了,“幽冥堂”小队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算了,死就死吧。
季悠眼见再也无法逃脱、眼见就要丧命在乱箭之下,心中没有害怕,只涌起了一股懊恼之意。
玩大了啊,这下小命真要玩玩儿了。
他还有棠儿妹妹没有护住、没有看着妹妹一步步踏上朝堂、没有看到自己的爹被揪下马来。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早该直接将他爹给弄死……
他不能再护在妹妹的身边了,也不知道妹妹还会经历多少凶险,更不知道季铭和熊庆杰、能不能完成他们共同的心愿。
还有那个贪吃的小丫头……
忽然很后悔: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去做。
好遗憾……
季悠在这一刻、脑中闪过的,就是:好遗憾……
他闭上了眼睛。
而弓箭手们、已齐齐抬箭上弦,对准网中之人、就要拉开弓弦。
空气凝固,寒风都止住了拂掠的步伐。
就在这时!
半空中,猛然传来一道、如同闷雷一般的轰响之声,震得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出现了短暂性的失聪。
“尔敢!”
随着这声震响,几道黑衣、红披、面戴狰狞面具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书房二楼的屋顶之上。
而为首之人,在暴喝之后,更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极重的威势、强烈的血煞之气。
仿佛自地狱而来。
“幽、幽冥堂……”
负责包围的兵士中,有些人从颤栗的牙齿中,挤出了一个名词。
而这个词,瞬间如同之前的闷响一般、传遍了四周。
兵士们的弓箭掉了、衙役们的武器落了……
“哗啦啦”的声响之中,就是“噗通通”、全给跪了的声音。
马世贵也跪了。
尿着裤裆跪下的。
因为巴州州城就挨着利州、又因水路发达。
那些有关“幽冥堂”地狱来使们做下的事情、有关那首童谣,都早已传遍了附近州城的角角落落。
马世贵怕这一天、怕了很久了。
不过此前因从未听闻“幽冥堂”斩官、连他知道的巴州州城刺史、那个巨贪的贪官,都没有被“幽冥堂”收拾。
马世贵就心存着侥幸。
认为“幽冥堂”那些地府高官、也和人间的官员们一样,是护着他、护着他们官员的。
所作所为,就是在给他们这些人间官员、增添光彩政绩的,是让他们可以从中捞取现成的功劳的。
可现在……
现在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传言误人?误了他?
马世贵跪在那里,颤抖着身躯,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心里只一个劲儿地在祈祷着:祈祷地狱来使们、只是吓吓他,对,只是吓唬他一下。
他其实更想让衙差和兵士们动手。可……那是“幽冥堂”啊,那些都不是人啊,怎么打啊?而且那些衙差和兵士们比他跪得还要快、还要利落。
马世贵就只能祈祷自己也会被阎王警告一下,然后轻轻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