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1年,一个中午,人间正是四月天。村庄是云贵高原间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坟地是村庄旁一块普普通通的坟地。只是现在坟地里除了一群死人,还有一群的活人。
正在挥拳踢脚、骂爹咒娘的这群活人是东山乡一中初二年级的学生。五个男生正在围殴一个个子稍高点、身体稍壮点的。天空像块宽大的纯净的蓝布搭在东山乡四面八方的山顶上,艳阳用它火热的目光注视着天地间的万物,玉米土豆正在山间一块块或长或短或宽或窄的土地里争相长高长绿。
被围殴的男生叫王君,东山乡王家庄人,身高目测一米七上下,面相入目清秀英俊,看起来像个半大小伙。此刻他正像只大虾抱头蜷缩在地,承受着五人如暴风雨点般的乱脚踢踏。
围殴王君的五人领头的叫林虎,东山乡林家村人,身矮王君半个头,体重却和王君不相上下,圆脸细眼,短腿大肚,是学生时代最标准的不讨女生喜欢的男生样板。另外四人都是林虎52班的同班同学。王君在49班。
其实当下王君和林虎都住在林家村。王君寄居在林家村姑妈家,已经八年多了。王君七岁那年,父亲三兄弟在一起煤矿瓦斯爆炸中被烧成了焦炭,母亲半年后也被肺癌送进了父亲的那个“土馒头”里。后来王君就被姑妈接到了家中,三岁的妹妹被二舅家抱走了 。姑妈家是林家村唯一的徐姓人家,一儿一女,很是势单力薄,活的忍气吞声。王君寄居活得忍气吞声的姑妈家,活得就更忍气吞声了。
因此,林虎才敢无所顾忌地约上四个同学殴打王君。惹他妒火攻心的是一句话,这句话是徐丹说的。徐丹是王君的表姐,也就是姑妈的大女儿。两天前,当林虎托人把一封请人代笔的情书夹在徐丹数学书28页里的时候,他洋洋洒洒的1000多字却只换来了简简单单的7个字:“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七个字写在半张练习簿纸上,夹在林虎语文课本的32页,清秀的字迹散发着无尽的冰凉。面对寤寐思服的窈窕淑女,求之不得的林虎怎能心甘情愿就此放手?于是下课后在学校的那棵大桂花下逼问徐丹。徐丹毫无掩饰地说:“我喜欢王君。”
“我喜欢王君”五个字从林虎的双耳进入大脑,立即点燃了熊熊的妒火,这妒火在林虎的全身烧了两天两夜,现在终于化作了无可计数的拳打脚踢也“烧”遍了王君的全身上下。王君掏出纸擦拭脸上被“烧”红的热血,看着林虎他们五人在田间阡陌上渐行渐远的身影,脑海里总有一把杀猪刀在起伏荡漾。
回家之前,王君到村边水井旁洗了脸,把如几点红梅绽放的染血的校服脱下抱着,可脸上的两处伤口无可隐藏,王君只得敷衍正在热菜的徐丹说是不小心碰着了。徐丹不信,他知道王君肯定又是和别人打架了,读小学时王君就因为打架的事经常被父亲嫌弃抱怨,母亲也常因此训斥他不懂事。只有徐丹知道都是别人在欺负无父无母的王君,特别是村长的儿子林虎,更是把欺负王君当成一件游戏般的乐事,几天不玩一次就心痒难耐。
“哪个又打你了?不能就这么让他白打了,我们找他爹妈去。”徐丹上下扫视着王君。“身上受伤了吗?脸上疼不疼?我先找点“花脸张”油来给你抹抹就不会留疤了。”王君看着正在柜子抽屉里急匆匆翻找花脸张油的徐丹的背影,鼻酸泪涌,自己的世界里就剩下表姐这唯一的一束温暖的光了。姑妈虽然也深爱他,但要常常化解姑爹因他来到更添一份生活艰难的抱怨,也常违心地附和姑爹斥责他。唯有表姐,始终为他心间的那片黑暗亮着一盏明亮温暖的灯。徐丹一边给王君的伤口抹油,一边看着他正欲泫然落下的涩泪继续追问他:“到底是谁打你?我们找他爹妈去,让他家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在表姐锲而不舍的追问下,王君只得说是林虎约着同学打他,说完自己情绪的闸门就再也关不上了,站在原地痛哭流涕起来。徐丹也顺势把王君揽入怀中嚎啕大哭。他们都知道,面对村里三言不和四兄弟就要骂人打人的村长家,除了痛哭,还是痛哭,没有道理可言。林虎一次又一次地欺负王君,老实软弱的姑爹姑妈也只是一次又一次训斥王君,以此掩盖自己的无能为力的事实。
番茄洋芋汤在火炉上“嘟嘟”哼着,越搂越紧的徐丹和王君哭声渐低,泪涌渐枯。徐丹在给了王君一个深长的吻后说:“弟弟,我们都要努力读书考大学,以后分到乡政府派出所工作,到那时看看谁家还敢欺负我们?”王君点了点晕乎乎的头,刚才表姐的吻就像无形的电流,瞬间就把他击晕了。王君没有去想未来出人头地时的极大快感,他在当前甜蜜香软的温柔乡里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