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张狗娃!”
余望云终究还是笑着拿走了两包点心,将棉服留在了那里。
他跟在冯管家之后,明三穗走在他的身旁,轻轻抿着一口香甜的核桃酥。
“看样子不是家里自己做的,闻着像是稻芳斋的味儿。”
余望云瞥了一眼,如此评判。明三穗却三两口吃下,也不觉着噎得慌,轻轻拍了拍手,又觉着还不干净,索性在余望云衣服上蹭了一蹭。
“嗯?你干什么?”余望云头一偏,正好看到明三穗收回的手指。
“没……没什么。”脸上一抹红晕一闪而过,明三穗也觉着有些不好意思。
余望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二人在这余府的院子里每走两步便能碰见下人带着欣喜和惊讶的声音,内容大同小异:
“呀!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余望云也懒得一一解释,笑着走过,一旁的明三穗倒显得有些不太自在。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她就这样跟在余望云的身侧,手上零食不断,哪里有一点剑宗仙人的架势。
“云儿!”
余德财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他听冯管事说余望云回来了,还带着儿媳妇,心中惊喜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慌慌忙出了门,一路小跑,没成想刚出来就碰见了儿子儿媳。
“爹。”
余望云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可父亲嘴里叫着自己的名字,眼神却一直瞥向一旁。
这是儿媳?
不对不对!
余德财毕竟是经商多年的老狐狸,看着明三穗身上这明显和余望云同宗同源的袍子,和他们二人并不多么亲昵的距离,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对儿。
“这是?”
“我师姐,明三穗!”
“见过仙家。”
好险,没有贸然开口!余德财心中想到,不过这姑娘和云儿,的确般配。
明三穗显得有些局促,也难怪,身旁是自己的师弟,可师弟的父亲却对自己毕恭毕敬。仙丹殊途让她觉着无比别扭,索性开口回了一句:“叫我明三穗就行。我与余望云在宗内辈分相同,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担当不起。”
这样一弄,显得我多老了似的。明三穗心中补充了一句。
余德财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对着余望云开口道:“云儿?怎么又回来了?那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余望云轻轻点了点头:“进屋吧,进屋再说。”
……
余府之外的散发棉粮的队伍,一直排到接近酉时,天已黑透,余府大门前的大红灯笼早早地亮起,又有立着的灯台,映着前段时间刚下不久的积雪,反射出好看的橘色。
冯管事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一手背在身后,缓缓地从门内走出。
“张狗娃!”
“啊~~”做完一天的活,终于能够歇歇的张狗娃,此时正伸着懒腰,嘴里长长地还欠着,没听见冯管事的叫喊。
“张狗娃!”
“啊?诶诶诶!来咯!”
张狗娃三两步跑了过来,往冯管事身前一站,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
“您找我?”
冯管事好气又好笑地半退了一步,扔给他一个小小的布袋子。张狗娃一把接住,袋子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
“少爷赏的,家里别的工,做满了一年才有这年底的十三薪,少爷说你做事认真,他很喜欢,破例多赏你一个月的工钱,让你能过个好年?”
“十三薪?”张狗娃听不懂,但手里传来的沉甸甸的感觉错不了,他咧嘴一笑:“嘿嘿!替俺谢谢少爷!”
“得了,抓紧进去吧!家里的工们年夜饭,也预备着都做好了,这会儿都要吃上了。”
“呀!俺的鸡翅!”张狗娃把钱袋子往腰上一别,迈步就向里跑去,肩膀头子将冯管事撞了个趔趄。
“你个……”
冯管事一句话没骂出口,人已经跑远,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探出头往街上左右张望了一下,而后嘴角扬着笑,将大门关上,也进了院子。
“总之,许絮絮目前正在被救治,若经此她仍未能寻得活路……”
“那也合该她名如此。”余德财补上了这未说完的半句。
余望云点了点头,他没有将剑宗上的事情,尽数说给父亲听,只简简单单说了个大概,告诉父亲若是城主大人来寻,只管告诉她,许絮絮正在被剑宗高人医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才会有结果。
依照余德财所说,自他离家的那前一日,城主府内传来的打斗之声,以及那砖墙倒塌,屋舍断裂的爆裂声音,早已在城内传开。
传得最广的就是余府的仙人少爷,将许家的那怪物小姐一通收拾,已经降服。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那日天光暗淡,突见一道几乎斩破云层的雷电,直直地劈进城主大人的院中,想来也是余少爷请了青天神明,要降雷劈死那许家的妖孽呢!”
“我说怎么来的时候,感觉街上的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还有几个商贩,我买吃的,都没要钱,这搁前几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余望云说着,眼神瞥向一旁正夹着山药糕往嘴里送的明三穗,心想,师姐你在剑宗是受了多少苛待啊?这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腊月三十,余府的餐桌自然是丰盛,莫说多一个明三穗,就是再多十个,也绰绰有余。
老少二余,对这些饭菜兴致恹恹,只是交谈不停,初时余德财还觉着有个儿子的仙家师姐在旁有些别扭,但后来却发现,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儿媳的姑娘,似乎只对吃的感兴趣,也就放开了谈话,竟又和余望云喝起酒来。
“好喝吗?”
“啊?”
明三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余望云一偏头,看见她正拿着筷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里的酒盅。
余望云笑了笑,一口抿下,拿了个新的酒盅满了一杯,递到明三穗的面前。
“这可是我爹他珍藏的好酒,加起来也不过三坛。若不是今日腊月三十,他可舍不得拿出来喝。”
“两坛,两坛。”余德财纠正道。
明三穗端起酒盅,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地一口喝下。
“怎么样?”
“还……还行。”
明三穗斟酌着用词回答。
对面余德财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此时正心想,我这四十年的闷倒驴啊,啧啧,就是够劲儿!仙家喝了,也得说好!
可明三穗一口酒下肚,心里想的却是:这凡间的酒,的确是不如那些糕点,烤翅,蜜饯好吃。说起来在凡间喝过最好喝的,好像还是之前余望云给我的那一杯……那一杯……什么来着?好像名字很奇怪。
明三穗看着余家老少二人,带着酒意压抑不住的微笑的嘴角,不知为何也笑了。腊月三十晚,年夜饭,她看着满桌子自己夹过的菜,屋内的烛光摇曳,温暖通明,屋外似乎还有呼呼的风啸,但却一点儿灌不进屋内来。
自己极少有过这种经历与体验,温馨又祥和。
她右手背过去,再拿回面前时,手上多了一个一掌高矮的透净玉瓶。
“尝尝我这个?”
“啵!”
明三穗一手起开了瓶塞,霎时间,无比浓郁的,带着一种特殊味道的酒香弥漫整间屋子,又透出屋外。
“这是什么?”隔着两个院子的张狗娃嗅了嗅鼻子,觉着今天的饭菜突然变得奇香无比,想来一定是少爷奖给自己一个月的工钱,自己觉着开心的缘故罢!
“这是什么?”
余望云眼中充满了惊讶,他嗅到的不止是酒的香气,还有那只是闻上一闻,就瞬间灌满整个丹田的灵气,面前飘出的两缕烟,其实也是几乎浓郁成实质灵气。
“踏雪寻梅!”明三穗眼角弯成一弯月牙儿,笑着说道。
“这可是宛瑶师叔的珍藏,难得的仙酿!”
“清月峰主?”余望云惊讶,转头看了一眼父亲,他却已经直勾勾地盯着那小玉瓶,再也挪不开眼。
明三穗单手一张,隔空抓来余德财那剩下的半坛闷倒驴,右手并起剑指向上一抬,玉瓶中现出极细的一点酒滴。明三穗眨了眨眼,想了想,觉着还是不妥。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手上的剑镯竟然化形而出,轻轻划过酒滴,细不可见的一丝酒水,被带到了剑身上,而后仙剑漂浮,酒丝又顺着剑刃滴落到那半坛酒中。
再看那一滴酒,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静静飘在空中。
明三穗手一挥,将坛中酒在三人面前斟满,又有另一滴仙酿从玉瓶中出来,和原先的那滴,分别落在余望云和明三穗自己的酒盅之内。
“这是您的。”明三穗笑着,将唯一一杯酒力较淡的送到了余德财面前。
他端起酒盅,小心翼翼,生怕洒出一点儿。
“您可别怪我给的少,这个您真不能喝多,会出事的。”明三穗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方才自己那从一滴酒里切出一丝的行为,的确显得有些抠搜。
“不会不会不会!”余德财闻着面前的酒香,哪里不知道自己那四十年的闷倒驴已经今非昔比!
闷倒驴?
龙也闷得倒!
余德财豪情壮志!一口闷下了酒盅里勾兑的仙酿。
“好!好酒!好……”余德财倒下了。
明三穗看了看他,又笑着看了看余望云,眼神中满是挑衅。
余望云心想,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喝酒还能怕你不成?
他一举酒杯,大声喝道:
“师姐!过年好!”
于是他也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