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望云齐舟二人,连同印山道姑,在城郊一直待到天蒙蒙亮,谈论了许多。
以剑宗的境界而论,全盛时期的印山道姑已有坐照境的修为,可它多年受奉香火,已经许久未有过打打杀杀的经历。没想到突来的这一次,就差点送葬了自己的性命。
“凡人很有意思,我只相助过一小部分人,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印山庙上香。”
“你能定姻缘吗?”
“不能。”
“求子?”
“也不会。”
“求财?”
“偶尔,偶尔我会从豪绅那儿偷来些财物,救济他们。”
“可我看庙里的人求的都是这些。”齐舟挠了挠头,有些不解。
“我也管不了他们求什么。我做的最多的是治病。”
“治病?”
“是的,救人的事我比较会做。将我的肉割下,混在香灰水里。”
齐舟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余望云却觉着,一夜的交谈,印山道姑平淡的语气和性格不像个妖,倒真多了些人性,或者说是,神性。
“道姑你修为受损,想必印山庙里香客们的所求要耽搁些了吧?香火少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印山道姑的鱼眼被一层薄薄的水膜覆盖,转过头看向了余望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香火多少,于我没有影响。”
“况且……”
“我的修为未有过多受损。你给我用的那张咒符……极其非凡。”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余望云心在滴血,强撑着笑容。
“它不是人。”齐舟纠正道,听上去有些像骂人,喔不,骂妖。
“对,我不是人。”印山道姑点头承认。
“你看,它自己也承认了。那应该是算是猪妖还是鱼妖呢?”齐舟说话百无禁忌。
印山道姑转过头看着他,余望云以为齐舟的不敬惹了它不快,刚要开口道歉,却听见印山道姑说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
“许多年前,真的有很多年了,曾见过一位游历四方的修士所写的书,记载了许多妖,其中有我的同族。”
“人们这样称呼我——”
“?父鱼。”
留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其中有?父之鱼,其状如鲋鱼,鱼首而彘身,食之已呕。
……
再次回到云安峰,已经是三天之后。
那场大火之后的交谈过后,余望云齐舟二人,伙同印山道姑,又在城郊搜寻了许久,生怕未能将魔族斩草除根。两个人离开之前,又往印山庙去了趟,挑断了马成手上的串珠,也表达了对庙祝离世的悲痛。
当然,和印山道姑的交流,以及印山道姑的真身,没有透露分毫。
离开印山镇后,二人寻得了往寒山去的行风驿,又等待了一日,才回了剑宗。
照例,剑宗弟子领了师门任务下山,不管完成与否,回宗之后,都要去二气峰禀报。余望云和齐舟二人也不例外。
今日负责的弟子,听了余望云和齐舟的汇报,慌乱地找来了当值的长老,反复确认与二人确认所见魔族。
余望云事无巨细地回复,从那紫黑色粘稠流动的物质,到惊人的恢复能力。
“魔族…又一例…真的来了。”
“郭长老,事情就是这样,我与齐舟二人的奖励,何时可领?”
那姓郭的二气峰长老,面沉似水,浑不在意余望云所说的话。
这时,旁边另有一位弟子说道:“随我来吧。”便带着余望云齐舟二人走了出去。
回到云安峰,余望云看着自己手中几枚被打磨成像是小剑一样的“灵币”,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灵气。
这种在剑宗内流通的,代替了灵石的“剑币”,同样出自七宝崖之手。去除了驳杂的灵气,同时又比普通灵石小无数倍,自然是方便好用。
“好名字啊,真是好名字。”余望云收起了剑币,来到屋前。
齐舟去了落春峰,说谷亦丰交待给他些新的修炼的任务,要在落春峰上完成,近些时日都不会回来。云安峰后的小木屋,照理说就变成了余望云一个人居住。
窗几明亮,屋门大开,余望云迈着步进了屋子,却没想到那聚灵用的奇石前,赫然站着一人。
只见那人须发皆白,背对着余望云一只手抚摸着奇石,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屋。
“斩海峰余望云,见过掌门!”
“嗯?”摸着奇石的手一停,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这个,身着剑宗道袍的少年,心中也生出些疑惑。
我剑宗何时又多了个无垢剑体?
“你见过我?”
“弟子未曾见过掌门。”余望云低着头说出这句话。
“你怎知我是掌门?”
“猜的。”
“如何猜?凭我这白须白发的模样?”
“凭掌门真人和师父那如出一辙的束发手法。”
一丝不苟的白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一柄小剑斜插在上面。
掌门真人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呵呵,天行收的徒弟有些意思。”
余望云此时才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剑宗掌门,开口说道:“不知掌门真人来此何事?是找大师兄的吗?”
掌门看着余望云,收敛了笑意,过了会才点了点头,说道:“是。”
“大师兄此时或许在前面大殿里。要不掌门去那里寻他?”
“无妨,我在这等他。”
掌门真人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二人谁也不再说话,木屋内充满了尴尬的氛围,余望云心想,你们俩还真是师兄弟,头发一样,冷场的手段也一模一样,待了一会实在难以忍受,余望云开口说道:“掌门真人,我往斩海峰去一趟,回来之后还未向师傅请安。”
“天行不在斩海峰中。”
靠!把这茬忘了!师父前段时间下山了,一直没回来。
余望云心中暗骂自己犯蠢,脸上却显露出惊讶的神情:“啊?师父不在斩海峰啊?没人跟我说啊。”
“我刚刚才跟你说了。”
“……”
“掌门真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啊好啊,你俩这哪里是师兄弟,明明就是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吧!
“你说你回来之后还未去斩海峰。你刚从山下回来?”
“是。弟子在二气峰接了个除妖的任务,刚刚回宗。”
“是除妖还是除魔?”
余望云一惊,这次脸上的惊讶不再是装出来的,开口说道:“掌门真人,你怎知我遇了魔族?”
掌门却没回答余望云的问题,皱了皱眉不说话。
这时,谷亦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父!”
谷亦丰快步走上前行了个弟子礼,开口问道:“师父一去数月,几时回来的?对了!这时望云师弟,是天行师叔的亲传弟子,是无垢剑体!”
掌门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亦丰,他住在你洞府旁,是你的意思?”
“是天行师叔的意思。师叔不在剑宗,让望云师弟住在这里,方便我指导他修行。”
“那他下山,也是你的意思了?”
“是。望云师弟和另一位,我们落春峰的齐舟师弟二人从二气峰领了除妖的任务,一同下山,刚刚回来。弟子不知师父回来,派齐舟师弟往落春峰去修行了。”
“唉。”掌门突兀地叹了一口气,“亦丰你险些酿成大祸。”
“弟子不知错在何处。”
掌门一指余望云,说道:“他下山遇了魔族。”
“什么!?”
谷亦丰惊呼出声。这几日下山的弟子,的确有个别遇见疑似是魔族踪迹的情况,但只占了极少数。谷亦丰怎么也没想到,余望云和齐舟第一次下山,就碰见了魔族。
魔族的恐怖之处,谷亦丰十分清楚。虽然从未正面交战过,但是宗门的记载中,魔族的可怕之处,即使是境界再低微的,也远不是刚刚筑基圆满的余望云能够应付的。
“弟子知错!”谷亦丰满怀愧疚地看着余望云,又问道:“师弟你是如何回来的?”
“师兄你这话说的,像盼着我回不来一样。”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嗐,我当然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开个玩笑而已,哈哈哈……”
“哈哈…”
“哈~”
余望云看着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疑惑的神情,清了清嗓子,将在二气峰所述的经历,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掌门真人你莫怪大师兄!多亏了他给我的那几张咒符,不然我指定是回不来了!”
谷亦丰后怕似的点点头:“用了咒符,怪不得。能平安回来就好。”
“大师兄,你那天给我的,另外那两张咒符,是什么符啊?”
“怎么?你不是说你识得?”谷亦丰疑惑。
“那啥…认识,但不完全认识。”
“大赤火符,甘露九转符。”回答余望云的是掌门。
谷亦丰看了眼师父,接着说道:“师父说的没错,就是这两张。”
余望云低着眼睛,又开口问了一句:“那啥,这两张符,很珍贵吧?”
“大赤火符还好,甘露九转是上品咒符,的确难得。本想留给你二人保命用的,不过你行了好事,也算物尽其用!”谷亦丰对余望云投来赞许的目光。
五十次这样的任务报酬,也换不来一张上品仙符啊!
余望云感觉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