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来在墙围下,一跺脚旱地拔葱飞身落入院墙。双脚刚一着地,耳边就听咣的一声巨响,霏雪一脚踹开院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挂在门上的铁锁形同虚设。
“.....有时候本王觉得你生的这副皮囊当真浪费。”
霏雪伸手要去拉门,萧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别动。”旋即朝度秋使了个眼色。度秋拔出刀来,顺着门缝插进去一挑,就听门内砰砰几声,再来开门,几支锋利箭矢正钉在门板上。
萧然又看看霏雪,似乎为自己终于护了她一次颇为得意:“救了你一次。”
霏雪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径直进了屋。萧然冷笑一声:“真是极具个性。”
霏雪根本不接他茬。她能看不出来门后藏着机关吗?又不是重弩,不是躲不开,只是她不屑于躲避罢了。
进入住宅,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具白骨。
白骨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身上依旧穿着那套黑紫色的袍子。
“黑衣着甲,紫金袍带.....他就是毒尊无误了。”度秋望着尸体,不由得有几分恍如隔世,“小时候,毒尊和战王爷的故事令那些青年少女何等神往。任生前呼风唤雨,到头来也不过是破屋里枯骨一具,被别人讲述着那段永远没有结局的故事。”
霏雪俯身查看。毒尊的枯骨脚下有几枚碎瓷片。她拾起一枚,经过短暂的检测后,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瓷片上仍然残留有剧毒氰化物。毒尊并非死于决战,而是服毒自杀。”
“服毒自杀?”萧然眉头紧锁,“我以为他是被战王所杀。”
“没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萧然和度秋当即佩刀出鞘,将霏雪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眼前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苦笑一声:“明明是你们三个小家伙闯了空门,却反倒显我的才是外人一样。”
度秋惊道:“你是那个说书人?你怎下来的?难道你不怕毒雾?”
“身为战王爷的贴身侍从,自是要经常进出药王谷,不可能不服下毒尊亲手调配的御毒丹。”说书人跨过门槛,光是站在那里都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
“战王爷的贴身侍从?”度秋没见过世面的大呼小叫起来,“那,那你年轻时当真如故事里那般,也是个不输战王爷的超级美男吗?!”
“人都爱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也不例外。”
说书人站在门口,望着毒尊的神情露出几分哀伤。
“你们也是为了「青玉兰」而来?”
“毒尊的那把宝兵?我们可没那个打算。”萧然说道,“难道之前有人曾觊觎毒尊的宝兵吗?”
“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不知天高地厚之徒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了代价。不过,既然连那么巨大的玄龙都能打倒,他的使命也算结束了。”
说书人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前在百里茶楼,你们要寻找战王遗物?”
萧然恭敬道:“我们也正是为此而来。只是......毒尊为何会服毒自尽?他不是百毒不侵之体吗?”
说书人仰望着天花板,好半天不说话。
“你们是想听好的结局,还是想听真相?”
萧然:“好结局怎么说?真相又怎么讲?”
说书人也不知从哪抽出一杆烟袋锅子:“好结局就是,大伙都喜闻乐见的结局,也是被这江湖,被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们所能接受的故事。真相则是,谁也不愿接受,谁也不愿从幻想中走出来的荒诞结局。”
“老人家,我们两个都想听。”
说书人吧嗒吧嗒抽起旱烟:“好结局就是.....毒尊与战王爷,在那场大战中站成了平手,我和其他的仆从一把大火烧光了药王谷的所有作物。然后,毒尊用青玉兰刺死了战王爷,心痛欲裂,受不住战王爷的死,在将战王爷葬于火海后服毒自尽了。”
“这算什么好结局啊?!”度秋嚷嚷着抗议起来。
“不是好结局么?”说书人挑挑眉毛。
“难不成在这刀头舔血的江湖,还有比与爱人同生共死,葬于同棺更为美妙的事情吗?”
霏雪抱着胳膊:“真相呢?”
“真相就是.....”
说书人顿住了。
“真相就是.....毒尊和战王爷,从来不是什么断袖之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们,只是一对被世人误解,相互利用的工具罢了。”
说书人款款给他们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战王爷还没有成为王爷的时候,曾怂恿自家主子起兵造反,夺了这大万皇朝的皇位,因为被手下人出卖,叛军立刻便受到了御林军的血腥镇压,所有密谋造反者,上到权臣下到兵卒,无不被株连九族,一日之内血染王都。
而战王爷因为手段干净,及时与自己的主子撇清了关系,转而居然又成了平反有功的忠诚,替代他的主子坐上了王爷的位置,率领手下兵丁反过来血洗曾经跟随过他的叛军。
后来战王爷平叛失利,被叛军逼进了药王谷,被毒尊所救。但毒尊救他,并不是因为出于好心,只是奄奄一息的战王爷许诺他,倘若毒尊出手,自己有朝一日坐上皇位便可赏赐他天下一切天材地宝与数不尽的奇珍异兽。
毒尊答应了,照顾他直到侍从前来接应回城。
战王爷最开始忌惮皇上的手段,每次跟毒尊接触都不得不偷摸进行,却恰巧被一位下人发现,这才传出了战王爷与毒尊是断袖之恋的谣言。战王爷却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做戏做全套,利用这个谣言瞒过了皇上的耳目,正大光明的与毒尊开始接触。
毒尊为战王爷做事,用毒杀害了不少战王爷的政敌。而战王爷也遵守诺言,送给了他相当客观的珍奇草药。直到后来,皇上立了储君,战王爷见软的不行打算来硬的,直接做掉整个大万王室取而代之,毒尊不想淌浑水从而决定退出。失去毒尊的支持,战王爷得了失心疯,竟然将自己得不到皇位迁怒于毒尊,率领手下人马进攻药王谷,除了说书人逃出升天,包括战王爷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毒尊所杀。
但那又如何呢,药王谷尽数被毁,毒尊毕生心血付之东流。不愿被王家俘虏的气节和失去毕生心血的绝望让毒尊选择了服毒自尽,而这药正是他的灵宠黑蛇的蛇毒。
可怜了黑蛇,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诺,只能独自一人空守无人的药王谷。战王爷的死也迅速让王府落败下去,下人们死走逃亡,只有说书人偶尔会来药王谷,替毒尊重新种上这些毒物,也是为了祭奠自己的主人。
“虽然战王爷心狠手辣,对我们这些下人却也不错。毒尊虽然与战王爷只是互相利用,也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我也不忍践踏黑蛇和他的心血。”
三人听到此处,心中五味杂陈。
“没想到故事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不是死于爱,不是死于战争,而是死于权谋争斗和失心的疯狂。”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世人更喜欢哪种结局呢?或者说,世人更希望是哪种结局呢?”
“我不知道。”萧然摇了摇头。
“但或许这并不重要吧。在这充满阴谋诡计,杀伐连绵的世界,人们总是需要这样一段凄美的江湖故事短暂逃避看不见希望的人生。战王爷和毒尊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无论生前叱咤风云,死后.....不也就任人评说了么。”
说书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这样的答案,甚是不错,用第三者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总是冷血而理性的。”说着,他似乎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霏雪。
他领着二人来到庭院。这里摆放着一张棋桌,一盘没能下完的残局。说书人一脚踹翻了棋桌,黑白子散落一地。乐观点来看,这盘围棋大概是那两人最为平和的时光了吧。
说书人从桌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只落了灰的盒子。打开盒子一瞧,赫然是一把打磨的又利又光滑的雁翎刀,紫微微蓝洼洼瑞彩千条。
“这是战王爷的宝刀,虽然王爷驰骋战场用的都是大枪,但这把宝刀也是见了血开了刃的。”
萧然将雁翎刀握在手中,娴熟的耍了几下,便收刀入鞘,给出两个字的评价:“好刀。”
度秋捧起一把骨制短刀:“这是什么兵刃?”
说书人笑道:“那便是毒尊的宝兵「青玉兰」,可是用玄龙不知第几次换牙时落下的毒牙打磨出来的,天生裹挟有寒毒,没事儿可千万别乱玩,小心伤着自己。”
“我的妈呀!我可得小心收着。”度秋赶紧套上刀鞘,“那.....接下来我们就回去了?以后药王谷怎么办?”
“自然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就让那段往事永远尘封在药王谷下吧。”说书人喃喃的说道。
“是时候该给故事一个结局了。”
......
“「却听那毒尊仰天大笑:“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遂返回屋中,服毒殉亡!」”
茶馆里,说书人道出了故事的结局。还是那个人们喜闻乐见的好故事,一段少女们坚定不移的凄美爱情故事。
萧然品着药茶,喃喃自语道:“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吗......”
霏雪抱着胳膊,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