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不知道她有多变态,从小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天天六点起床,晚上八点熄灯,她就偷溜出去,蹲在职工宿舍的窗外借着灯光看书。”
“为了不被查房的人发现,把衣服盖在被子里假装自己在睡觉。有一次被人发现,结果腿蹲麻了,半天站不起来,第二天被当众点名批评。”
“是个狠人。”
“要不人全市第一呢。”黄诚说到这里就听到餐馆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地方台的新闻。
“今年数学联赛的成绩已经公布,本市一中获得省一的学生共有11人,二中9人。其中,一中的高二学生路迢遥同学总分289,排名全省第一。”
“卧槽,真牛逼啊。”刘千水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
三人的座位靠近电视,因而将新闻主持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姜鸿也看向电视屏幕,上面正展示着路迢遥的照片,规规矩矩的一寸证件照。
少女皮肤白皙,一双杏眼看起来无辜又单纯,但面无表情的淡漠神情又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利落的短发浓密乌黑,简简单单地别在耳朵后面,带着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又秀气。
像初生于世的小动物,单纯且带着对世界难以遏制的好奇心,又像海像风像幽林,像荒芜的莽原和无人的戈壁,像一切广袤而无际的风景。
既沾染着丝丝缕缕的人间烟火气,又与这世间遥遥相隔,让人难以捉摸,不可向迩。
“她这是不是可以直接保送A大?”黄诚看着姜鸿问道。
他单单只知道路迢遥中考全市第一,却真没想到她能这么狠,在竞赛里杀成全省第一。
“不用保送她也能考进A大。”姜鸿想起路迢遥的月考成绩,虽然只是一次高二的月考,但以路迢遥数理化生和英语接近满分的状态……如果她参加高考,说不定就是省状元。
黄诚:“……”
刘千水:“……”
“对了,她的名字,是哪里来的?”姜鸿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
从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开始,从第一次注意到路迢遥这个人,他就觉得这个名字和人很相配。
说不清楚什么感受,姜鸿只是觉得,路迢遥已经走过或即将要走的路的确迢遥万里。
“这个啊。”黄诚想了想才说道,“是院长取的。”
“她是在冬天被放到福利院的门口,那天早上下雪,院长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哭声,出门去看,就见到了她,还有一排脚印最后消失在远处,所以院长就想到给她取名叫路迢遥。”
“是吗。”姜鸿最初以为路迢遥的名字是她的父母取的,至少还带着父母对孩子的期许。
路迢遥,人生一路,迢遥万里,且行且珍惜。
只是想不到,就连名字都是巧合之下的心血来潮之笔,甚至这心血来潮本身就来自于父母对孩子的遗弃。
“幸好我们的院长有文化,不然名字都拿不出手。”黄诚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福利院里没有名字的孩子多了,大都是院长取得名字,每一个都带着点美好的品格,包含着院长对他们的期许。
而路迢遥没有辜负这个名字,她的确比所有人都更厉害,走得更远。
“行了行了,怎么还整伤感了,都给我向前看。”刘千水打破有些沉默的气氛。
黄诚是想到了过往,忽然被从小如影随形的被遗弃感所挟裹,姜鸿是在想路迢遥,想她是如何走过这些年,从小就得知自己是被遗弃的存在。
——难怪,她那么难以接近。
“向前看,向前看,等老子赚到钱,肯定不整这些伤春悲秋的事。”黄诚扒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看着桌上的其他两人起身去结账。
“我去吧。”姜鸿主动站起身,他觉得两人打工肯定不容易。
“你请什么请,我们是拿工资的人。”刘千水站起来拉住姜鸿,示意黄诚去结账。
姜鸿看着黄诚已经用手机扫过码,只好说道:“那下次我请。”
“行行行,下次你请。”
“下次要不把路迢遥叫上?”黄诚问道,三人已经起身向餐馆外面走去。
“她在准备决赛。”
“她那智商还用准备?必拿下。”黄诚笑着说道,“算了,下次再问问她就是。”
“行。”
“行。”
“我先走了。”姜鸿看着一辆出租车向这边过来,招手示意司机停下。
“好。”刘千水摆手向姜鸿告别。
姜鸿坐上出租车向司机报了地址,便看着窗外缓慢掠过的风景,脑子里乱做一团,全是关于路迢遥的事。
其实很多细节都有迹可循。
路迢遥不喜欢呆在人多的环境里,不喜欢有人靠近她,不喜欢闲聊,或者说是,不喜欢交流感情。
每一次他都能真切地感知到路迢遥和自己之间的隔膜,而这隔膜不是出于什么所谓的学霸和学渣之间的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带着轻视的隔膜。
而是,路迢遥从来对他平等相待,也从来对他有所防备,在情感层面不愿意更进一步,更不愿意深交。
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去,随时都可以和身边的人告别,而自己的心绪不会有太大的波动,这就是路迢遥的交友界限。
姜鸿忽然就想明白。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更靠近路迢遥一点,而不是让两人关系仅仅止步于高中。
甚至,一个班级座位的变动就可以轻易割断。
—
—
转天又是新的一周。
早晨的升旗仪式上年级教导主任总结了上次月考的基本情况,对路迢遥赞许有加,不仅仅是月考第一,还有联赛第一。
消息一出,底下的学生中冒出纷纷议论声。
一中不缺获得省一的人,也曾有人进过省队,但以289分的高分,以第一名进入省队的人,已经许久没有出过一个。
教导主任轻咳一声示意底下的人安静,然后接着自己的发言。
姜鸿站在班级方阵的后面,用余光悄悄瞄站在自己左侧的路迢遥。
蓝白相间的校服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衣领整理得丝毫不乱,大大的金框眼镜下藏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正盯着手中的书看。
似乎是因为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名字,路迢遥抬起头看了一眼主席台,随即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见到路迢遥的动作,姜鸿就想起黄诚所说的路迢遥夜里偷光看书的事,因为腿蹲麻了站不起身,好笑又可爱,细细想来还有些好哭。
“颈椎不累吗?”姜鸿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路迢遥正在看的书的扉页。
“啊?”路迢遥抬起头看着姜鸿,“还好吧……教导主任话太多了。”
夹上书签,路迢遥合上书活动了一下颈椎。
“安静。”检查风纪的学生会成员恰好巡逻到两人后方于是出言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路迢遥侧头一看才发现是徐可云,“是,班长。”
“看在你为校争光的份上,我就不扣班级分啦。”徐可云笑了笑,压低声音和路迢遥说道,随后继续一本正经地巡视其他班级。
“抱歉……”仔细确认周围没有检查风纪的人后姜鸿低头看着路迢遥道。
“没事,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违反纪律的事。
“没关系,别说了。”路迢遥笑了笑止住话头,她可不想姜鸿问及她的过往。
课上看其他科目的书,熄灯后打着电筒看书,跑操的时候为了不被打断做题而装病,体育课频频请病假,路迢遥想想自己做过的违反规则的事还真不少。
像集会上说个话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何须姜鸿这么刻意地道歉。
台上的教导主任终于结束了讲话,宣布解散后学生保持着不算工整又谈不上大乱的队形走向教学楼。
回到教室,姜鸿翻出课本准备上课,路迢遥则是拿着竞赛题目去另外一栋教学楼的办公室找张泽刚讨论。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姜鸿见路迢遥仍旧没有回来,只好自己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还顺便买了两个面包,怕路迢遥回来得太晚而吃不上饭。
路迢遥刚好和张泽刚讨论完题目便听到下课打铃的声音,告别老师,路迢遥回到教室,不紧不慢地拿上饭盒前往食堂。
因为来得晚,队伍排得老长,路迢遥耐心地等着,打完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只是这一次路迢遥觉得有些奇怪。
——周围的人,在偷偷打量她。
作为学校的半个名人,路迢遥以前也被人打量过,只是大家看个热闹之后就自动将目光移开,既没有死盯着看许久也没有频频看。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快速吃完饭,路迢遥拿着饭盒起身向洗碗池走去,疾步从一对女生的身边走过,路迢遥敏锐地捕捉到她们话语里提及的“福利院”一词。
压下心底的惊异,路迢遥面色不变地洗干净饭盒,然后一路回到教室。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还是一切都已昭然于天下。
虽然身世的事暴露出来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影响,但她不喜欢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好像在她异类的标签上再贴上一个异类的标签,从旁佐证了她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进入教室氛围还算正常,路迢遥回到自己的座位,姜鸿已经吃完饭,正在看书。
“你去吃饭了?”
“嗯。”路迢遥将饭盒放好。
“我还以为你又会学到午休才回来……”
“没,这次刚好讲完题就听到下课铃。”路迢遥耐心地解释,“你该不会买了面包吧?”
说到这里,路迢遥想起有一次自己中午忘了吃饭,午休的时候回到教室,因为食堂关了门所以就只能一直饿到午休结束,饿过下午两节课。
姜鸿知道后趁着大课间跑到食堂去给她买了两个面包,一买回来还催着她快点吃,不然就该上课了。
路迢遥哭笑不得,其实那时候她饥饿感最强烈的时间段已经过去,饿到后面就没什么感觉了。
“买了……”
“看来你的小卖部告罄了?”
姜鸿:“……”
“那放着晚饭的时候吃。”路迢遥笑着翻开一份英文报纸。
“好。”姜鸿闷闷地看着摊开放在桌面上的练习册。
—
—
下午的课路迢遥一直在复盘先前张泽刚讲过的题目,重新再做一遍整理思路。
晚自习结束之后,路迢遥从教学楼回到学生公寓的宿舍区,沿着走廊向前,这一次她清晰地听到了别的宿舍的女生在大声谈话。
“她真的从小生活在福利院啊?”一个清脆的声音不可置信道。
“她朋友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另一个女生漫不经心地回答。
“会不会是同名?万一弄错了……”这道声音从远处传来,路迢遥听出其中的犹疑。
“联赛第一名,就是她,当时电视上都在放她的新闻。”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
“你是听谁的说的?”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
“我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反正消息是真的……”
“那她也太……”那语带犹疑的女生似乎想发表些看法。
路迢遥没有继续听下去,快步离开回到自己的寝室,洗漱之后翻开一直带在身边的练习册开始认真地思考题目。
如果现实的际遇她无能为力,那就让自己沉溺于数学的世界,简单又纯粹,无需在乎世人的指点和目光,更不需要让自己忍受他人的同情和怜悯。
本来,本来是否被发现都不重要的。
不重要。
—
—
姜鸿随着人流走出一中的大门,看到姜家的车进打开车门坐进去,刚一坐定便听到姜临风情绪幽微难辨的声音。
“你早知道路迢遥的身世。”
姜鸿的心跳漏了一拍,姜临风不该知道路迢遥的身世。
“怎么,你还想藏住?”
“我已经打听清楚,一中有人在餐馆听到了关于路迢遥身世的对话,你当时在场吧。”姜临风一双眼睛看着姜鸿,光线幽微,姜鸿看不清里面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