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玉本身是个稳重的人,又承诺过不会走远。
那么当白修容吓得跟什么似的大叫跑走之后,星玉不可能没听到,也不可能不立即赶过来看发生什么事。
而她却没能出现,想来也只能有一种解释这是为什么,那便是有人阻止了星玉的行为,又或者通过一些手段把她带到了听不见白修容大喊的地方,那个地方无疑是远离绵期所在的位置的。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或跟凶手有关的人。
而这个人有意调远星玉,很可能是和她有关,难道……
绵期眼里火光倏然暗下去,身上的温度也急速下降。
难道她会发现季连芳柔的尸体不是个巧合,对方是有意想嫁祸她杀人?
不对,这说不通,她起身离开,是自己临时起意的,这一点别人无法操控,不可能是提前计划好的嫁祸。
那么真相究竟如何?
闭上眼睛,绵期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睁开时,她也没有理会围观人等的诧异目光,而是自顾自转过身子,背向众人,借枯芦苇丛掩护,先是偷偷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再用这块布将那柄匕首包裹起来,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揣入自己袖中。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真妃和赵昭容正好赶到。
而随她们一起来到的,还有星玉。
星玉看见站在血泊边上的自家主子,面上大恫,不管不顾就要冲过来上前,被真妃的人拦下。
绵期向她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星玉的表情才渐渐缓和下来,但双目中仍透着丝丝不安。
真妃看清现场,神色愤慨地道:“杜宝林,季连芳柔做错了什么……你要杀了她!”
绵期的手指干燥,只是适才取匕首时沾上了少许尘土,她拍了拍手上的土,朝真妃方向走出几步,声音镇定地道:“臣妾没有杀人,白修容并没亲眼看到臣妾动手杀手,真妃娘娘不信可以问她。另外,劳烦娘娘速速去请皇上过来——”她笑了一下,清冷的目光撒在真妃身上,“而在皇上来之前,臣妾什么都不会说!”
“此处甚是荒僻,只你一人,不是你杀的又会是谁?不死心,还想见皇上?好,我就遂了你的意,就算皇上来了,他也不会偏袒你!——寻芳,去请皇上过来!”真妃眉头紧蹙回头交待了一句。
面对真妃质疑,绵期但笑不语,她捋紧自己装载着匕首的袖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任凭在场众妃嫔怎样在旁低声议论,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态如乱僧入定一般。
——
不到半个时辰时间,皇帝就赶到了事发地点,这个速度快得有些离谱。
以至于他甫一出现,一众妃嫔都以错愕地眼神望着他,完全将往昔在其面前摆出嫣然媚态的习惯抛诸脑后。
皇帝身上散发着阴冷凝重的气场,面色焦急而心疼地先望向——坐在地上的绵期,好半天,目光才看向半身浸泡在河道中的季连芳柔。
——
每次和皇帝都是私下单独见面,已经很久了,绵期没有看到皇帝出现在这么多女人之间了。
这样一幅再寻常不过的画面,竟让她觉得格外刺眼。
伴随着胸口的闷疼,她也认识到一个事实,她竟然仅仅看见他和别人站在一起,就嫉妒了。
众人看不清的暗处,绵期唇际浮起一丝浅浅的苦笑。
她卒郁地想:完蛋了,杜绵期,你好像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
皇帝疾步上前,伸手拉起她,再顺势一把将她裹到怀里,目光焦急在她全身扫了一遍,没寻出什么异常,却依旧以极为担忧的口气问:“没事吧?”
皇帝话甫一出口,绵期便听见后边围观众妃齐齐倒抽了一口气。
来之前,皇帝肯定已听寻芳说了她有杀人嫌疑的事了,然而他不质问她缘由,也不过去查验季连芳柔的尸首,第一个动作竟是抱住她,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她有没有事?
看出他对自己的紧张,绵期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竟神奇地消去了大半。
她面色赧然皇帝摇摇头,就轻轻推开了他,有意旁边错了几步。
毕竟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关于自己对他的心意,可以留待事后细细整理。
倒是皇帝倏觉怀中温热落空,不满地微微挑眉。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常色,连击了几声掌,瞬时有一队举着火把的侍卫出现,映亮了众人的视线。
皇帝默然走到水边,略略查看过季连芳柔的死状,轻叹了口气,命人先将尸体裹入临时准备的草席中。
他环视在场人等,目光最终落在真妃身上,端肃道:“你的人说凶手是杜宝林,证据是什么?”
“回皇上,白修容看到的,她吓得不轻。”真妃眼波平静。
“她人现在何处?”皇帝并没发现白修容的影子,目光再次扎到女人堆中寻找。
“白修容吓得不轻,现人在水榭那边休息,臣妾派了两名宫女陪伴着她。”说完情况,真妃转头命人去请白修容过来。
一会儿后,白修容被宫女搀扶过来。
她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但看见皇帝一旁的绵期,眼神仍然有些瑟缩,身体也不自觉向真妃身后缩去了一些。
绵期眯起眼睛打量她的反应,心里觉得莫名,她想不通白修容怎么会怕成这样。
在她的印象里,白修容判断力不差,更不是个胆小的人,她过来寻她时,明明没看见她杀人,难道就因为她站在死者身旁,她就觉得是她杀了人?
“别怕——你过来说话。”皇帝拉住白修容的袖子,把她领至人群和绵期之间的位置,就松开了。
然站在靠近绵期的位置,似让白修容很没安全感,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再次扑到皇帝怀里,“皇上,保护臣妾,她杀人了,杀了杜宝林!”白修容满脸惊惧神色,不敢正视绵期。
皇帝拍了她两下安慰,就将她身子扶正了,“白修容,把你当时看到的都说出来?”
饶是已脱离他的怀抱,白修容却依旧拉着皇帝的袖子,嘤嘤呜呜地道:“臣妾看见杜宝林杀了季连芳柔。”
绵期:“白修容,你污蔑嫔妾,你根本没看见我杀人,你只不过看见我站在尸体旁罢了。”
白修容:“我……看见了……”
“都住口!”皇帝大声喝止,少许沉默后,他道:“一个个说,杜宝林,你说你没杀人?”
绵期重重点头,“臣妾的确没有。皇上你看——”
她从人群中随便拉了一位夫人分位的妃嫔出列,那女人吓得够呛,想甩开绵期,看了一眼皇帝阴沉的双眸,只好怏怏打消念头。
“您看她的袖子——”绵期托起女人的胳膊,“她的袖子是湿的。但皇上你再看看臣妾的袖子,臣妾的全身衣服几乎都是干的。”她松开那名妃嫔,原地缓缓转了个圈,供皇帝及在场众人查看。
“杜宝林这是做什么?”赵昭容突然笑着从围观妃众中走出来,讥讽地看着绵期,“杜宝林难道是想说这位云夫人是凶手?笑话!大家捞了一个时辰的酒桶,哪个身上衣服会是干的?”
绵期秀瞳黑亮,笑了笑,才说道:“赵昭容,嫔妾无意指责云夫人是凶手,嫔妾只是想证明自己无罪。臣妾身上是干的,是因为刚才嫔妾非但没有参与过曲水流觞,也没有杀人!”
“哦?怎么说?”看见这个小女人扬起身上的鳞片,皇帝情绪也被带的激荡。
“试想一下,如果是臣妾在这儿杀了季连芳柔,那么季连芳柔为什么会在水里?”
“你这算什么问题!”说话的还是赵昭容,“这很简单啊。无非是两种可能,一,你想把尸体扔到水里,意图掩埋自己的罪行,却被突然赶到的白修容打断了;二,你和季连芳柔在水边纠缠,你杀了她,她的身体倒到了……”水里……
赵昭容不傻,只是不够聪明,是故她说着说着,便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
“是啊,请各位想一下,在嫔妾身后的可是条半人多深,五六人宽的小河!季连芳柔死时仰倒在水里也罢,死后被拖到水里也罢,不管是哪一种,我身上衣服怎可能不被溅上水?这合理吗?”
闻言,围观妃众全都保持缄默,半天才有一人向场中几步,道:
“杜宝林说的有道理,现在天凉了,衣服很难迅速干透,因为参与曲水流觞的缘故,我们的衣服到现在还是湿的。是以如果是杜宝林杀了季连芳柔,再把其尸体弄下水,或者尸体倒在水里,她的衣服也该是湿的才对,不该是现在这样完全是干的啊!”这个站出来说公道话的人是楚修仪。
绵期向她投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继续道:“诚如楚修仪所言,不管哪个将尸体拖到水中的是谁,但至少那绝不会是我!事实上,我回来的时候,季连芳柔就已经泡在水里里,我仅是站在旁边,观察了下季连的尸身而已,未曾触摸过她,也没有进到过水里。”
众妃听完绵期的解释,看向她的目光才不那么害怕,当然也有部分神色是可惜的,她们是在可惜她居然不是凶手。
这际,半个身子都藏在皇帝身后的白修容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不及人看清,那道光却已消失,她眼中重新注满委屈、抱歉的泪水,道:“对不起,杜宝林,我当时吓坏了,可能没看清你在做什么。”
皇帝侧身睨了白修容一眼,目光中暗暗透出薄怒,她这话太有问题了,精明如他,怎会相信。
“无妨,只要白修容别再说看到——嫔妾杀人就好。”绵期心里晓得白修容适才为何会一口咬定她杀人,但她面上也只能苦笑。
真妃目光摇曳,也上前几步,竟欲向绵期行礼赔罪——身子蹲了一半,却被绵期发现及时扶住。
绵期:“娘娘使不得。”
“今日实在怪我糊涂,不该单凭白修容惊吓中的话,就判定妹妹是凶手,刚才言语中多有得罪,还请皇上和妹妹都要见谅。”真妃言辞恳切,不大像为了在皇帝绵期做个样子。
绵期见皇帝不语,而真妃的礼又是对着自己行的,她只好出声应承她道:“事出突然,娘娘也是气急攻心,乱了方寸,嫔妾又怎么会怪娘娘呢。”
真妃点头微笑,不再多言退了回去。
天色已晚,皇帝觉得再耽搁下去,也查不出凶手,于是打算明日将命案移交给大理寺处理。
他又随口安慰了在场妃众几句,便命她们先行回去各自住处,。
却唯独将绵期留在自己身旁。
清荷园离觅香阁较远,因心疼她受惊后又要再奔波,是以这一夜,他执意带她万乾宫。
星玉随行在绵期和皇帝身后,不过皇帝太过专制,坐轿的全程皆将绵期包裹在怀里,直到达目的地,主仆两也没有机会说话。
——
踏入寝殿门槛,挥退殿内宫人,皇帝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绵期拥入怀中,抱了好一阵,他才松开了她,“适才没被吓到吧?”
“没有。皇上,臣妾有重要的线索。”她从袖中掏出那柄被她用布缠着的匕首,拆开布条,递到皇帝面前,“您看——”
皇帝面容冷峻地接过匕首,看了几眼匕首上深色的血渍,不解道:“这是……”
她未马上回答,从他手里取回匕首,拉出自己一撮头发,抄起匕首轻轻往上一带,那一缕乌发顷刻就被割断,顺着她的手滑落到地上。
演示完毕,她才神色郑重地对皇帝道:“这把匕首是臣妾在季连芳柔尸体旁的乱草丛里发现的,臣妾怀疑凶手就是用这把匕首杀死了季连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