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惊鸿坐在冯煊身侧,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如以前在大漠中一样,也昂着头看天。
“我也怕的。”梅惊鸿道。
冯煊脸上一滞,不知这话触及他内心哪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滚,用手掌抹泪,却像永远抹不干净,脸上留下一团团的污渍,粗糙的手将脸都摩擦红了。
“我们怕,是因为我们从没经历过,从没见过。就像新生婴儿,刚落地的时候,不也吓得哗哗大哭?阳州既然回不去了,就当破釜沉舟,去神州闯一闯,总能找到我们的立足之地。”
梅惊鸿一下一下地拍着冯煊的肩膀,不知是在安慰冯煊,还是安慰自己。
“你娶了若嫣吧,她心里只有你。这一次,她吃了很多苦。”冯煊止住哽咽,说道。
“又来了。我说了,不行的。”梅惊鸿将手从冯煊肩膀上抽回。
“为什么不行?”冯煊瞪着红红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捋袖子打架。
“我不是说过嘛,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梅惊鸿将屈曲发麻的双腿伸直,开开合合地摆着。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是不是小翠花!”冯煊猛地站起来。
梅惊鸿哭笑不得,冲他摆摆手:“别激动。放心,所有女人之中,我还是最喜欢若嫣的。”
冯煊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什么意思?为什么最喜欢的是若嫣,却又说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不能娶她?”说到这里,他似想到什么,眼睛猛然睁大,指着梅惊鸿,“难不成,你……你有断袖之癖?”
梅惊鸿有点愣。
上次在甸州,第三域结界前,第一次见到湛世珩,他的心确实像揣了个麻雀似的,满脑袋都是烟花和五颜六色的泡泡。
这是梅惊鸿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那刻,似乎全世界都静止不动,所有的声音都湮灭,只能看得到那人的身影,怦然心动。
说白了,他的确对湛世珩见色起意,馋上了人家的身子。
梅惊鸿想到这里,心和脸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
他现在是男儿身,却对一个少年郎动了色心,这在外人看来不就是断袖之癖?
“可哥前身明明是一枚萌妹子呐!老天没眼,连哥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就塞了这么一具躯壳。身体说服不了思想啊!以后可咋整?总不能强迫人家良家少年郎!”
梅惊鸿沉默不语、愁眉苦脸的模样吓坏了冯煊。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抱胸:“你真是断袖!”
梅惊鸿斜眼瞅着他这反应,被气笑了:“瞧不起谁?就算我是断袖,我也看不上你这款的。”
冯煊的神色一时之间变得精彩无比。
他想到以前在阳州时,他虽然没跟梅惊鸿一起光过身洗过澡,也没有刚才跟凌熠撒谎的那样,一起尿尿比过长短,可梅惊鸿这家伙,是看过他身子的,全身上下!
当时他在自家院子洗澡,梅惊鸿突然冒了出来,当时虽然是夜晚,可是月光很亮,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冯煊想到这里,心如死灰。
他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冯煊指着梅惊鸿,一脸烦躁无语,跺了跺脚,跑回了房子里,“嘭”地把门关上了。
“这算什么,歧视吗?岂有此理。”梅惊鸿鼓着腮,满脸不忿。
这时,星光之下,走出一人,脚步沉缓。
梅惊鸿就算不转身,听这脚步声,也知道这人是谁。
虞行。
梅惊鸿扭头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虞行身上。
“你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梅惊鸿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怅凉。
虞行还是撒谎了。
这让梅惊鸿感觉自己被人玩在股掌之上,甚没意思。
虞行急急前行几步,解释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凌熠是什么样的人?”
梅惊鸿淡淡地道:“我只听见你叫他父亲。”
“凌伯融是他的嫡子,帝姬说杀他便让她杀。我一个庶子,在他心里,算什么东西。我叫他父亲,只是让他知道,我想跟他做交易。”虞行说到最后,将声音压低。
梅惊鸿眉峰轩起:“交易?”
“在他心里,根本没有父子亲情,只有交易。能助他,对他有所帮助的,他才愿意被人唤做父亲。我只是看准了这一点,促成我想要的而已。”虞行道。
“你当初说,去神州,是想见一个人,是凌熠吗?”梅惊鸿抬眸。
虞行点头:“是。”
“你想见的人都已经见到了,为什么还要去神州,去雷泽山?”梅惊鸿盯着虞行。
“我想跟你在一起。”虞行平静地对上梅惊鸿的目光,一脸的光明磊落。
梅惊鸿眸色微闪:“你有凌熠这么大的靠山,白天看你那一手银针也飞得漂亮,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想跟你在一起。”虞行重复道。
梅惊鸿“呵”了一声,自动摒弃了他这句话:“还是说,你跟凌熠做的交易,是去雷泽山监视我?”
虞行神色一怔。
良久,他才显得有些艰难地张嘴:
“我真的只想着跟你在一起,才要求去的雷泽山。只是,我确实知道凌熠对你我都有所图,加以利用了。若是他以后真是让我监视你,我想,我会接受的。我来监视你,总比凌熠派别人来监视你好些。相信我,我不会做不利你的事。”
梅惊鸿冷淡地摆摆手:“你要去哪里,跟我无关。你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梅惊鸿转身想走,却突然顿住转身,恰好对上匆忙奔来拉他的虞行,距离很近,呼吸相闻。
虞行的手半悬在空中,差一点就拉上了梅惊鸿的胳膊。
梅惊鸿盯着虞行的手,直到那手无声地落了下去,才望着虞行:“我当初答应你的,到了甸州,帮你给大宝立坟,重新买一个骆驼给你。我现在没钱,买不了骆驼。可给大宝立坟的事,明天我就给你办了。”
说完,梅惊鸿回房,再也没回头。
虞行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如枯木一般。
待他转身,却对上一个人。
小翠花。
她驻着一根木棍,身上的伤只经过简单的处理,依然狼狈。
可脸是干净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唇上,虽然有些干裂,却不知从哪里弄了胭脂,淡淡地涂了一点。
她非常专注地看着虞行,脸上笑着,眼睛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