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虽然状况百出,但这一路下来,这一个村子能送出两只鬼的事情却不多见,没想到都被我们爷俩儿碰见了。我拿着仅剩的一根红薯我咬的正香,跟在爷爷身后,一种功德圆满的心态萦绕心头。
“爷爷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些。”我扯着自己脸上松垮的皮肉,问。爷爷扭头看了看我,皮笑肉不笑。
按照爷爷的说法,距离上个村子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新的村落,早先是再往上山顶处的几个村子里的居民移居下来形成的,坚持一下我们便可以在那处歇脚。村子是新的,那里的农户们大多富足些,决然不会少吃短喝。
到了村子时,暮云低垂,夜色渐起,我虽看不清整个村子的轮廓,大约也从外面看个大概。整个村子一溜烟的红色瓦制屋顶,整齐雅致,着实是新建不久的做派,透露着富足安康的意味。我和爷爷随意找了一家房舍敲了门,直到敲了第三遍的时候,屋子里才急匆匆的跑出来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她开了门,探头探脑的打听了我们的来意之后,邀请我和爷爷进了去。“不好意思,东家正遇到点急难事儿,您二位啊自行请便,客房左手边就是厨房,你们看看有什么吃的喝的……”小丫头言语间尽是匆忙,眉宇间也是慌张的颜色,值此之际也不忘周到,三言两语将我和爷爷安排的明明白白。想来主人家正有要事还能接我们进门的,我和爷爷确是有些受宠若惊,不待我二人答谢,小丫头就指了指那口中的客房,沿着一条小路过去就是了,完事儿后就自行跑开了。
“爷爷,你说这村子的人还真是心大啊,就这么把咱们这两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这样带回家了。”我感慨道。
“你懂什么,山里人生性纯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胡思乱想的。”爷爷一边呵斥着我,一边脱掉身上积雪的斗篷,二人挪步向客房走去。
院落不大,远处看得见养了鸡鸭牲畜。我和爷爷到了客房,听到院落外面不时传来细碎的零碎脚步声,来来往往脚步匆匆。想来主人家似乎在忙些什么,不停有人进进出出。我的肚子早就饿翻了天,爷爷的肚子此刻比我的更加放肆,已经发出震耳欲聋咕噜的响声。二人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一进门,却差点和一个迎面端着一盆开水的阿婆撞了满怀。
“哎哟,小心点。”老人数落道。
“不好意思阿婆,能不能多问一嘴,这咱们是在忙什么,怎么感觉整个园子的人都慌忙不停歇的啊。”我问。
老人睥睨的看了我们一眼,“主人家的媳妇儿怀了双胞胎,此时啊,正难产呢,已经生了两天了。”老人家埋怨着,好像嘲笑我们这么大的事情也全然不知似的,头也不回的端着热水往屋里去了。
我和爷爷面面相觑,难怪总是好像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哀嚎声,原来是真的。
“那,爷爷…”
“少管闲事,拿着吃的,走。”我话还未出口,就被爷爷噎了回来。
爷孙俩回到客房,手里扒拉着主人家留下的几个肉包子,吃着吃着,依旧觉得耳边传来的哭声连绵不绝,闹得浑身上下不得安宁。——本来好几周没见过荤腥的我此刻嘴里的肉包子也觉得没那么香了,再看爷爷,他脸上愁云惨淡眉头深锁,显然外表波澜不惊内心早就万马奔腾了。我自是不敢发一言,闷头大吃,刚吞掉最后一个包子,爷爷忽的拍案而起,“走!去看看!”
“哦。”我答应着,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我当然知道爷爷对于妇人生产的阴影。
自从爷爷亲眼见着我的妈妈在他面前难产的情形,便对这产妇生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忌讳。再加上他先又是替黑熊又是替什么尸体接生的不愉快经历,眼下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是又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得来的成果。
我们到了主人卧房门口,见到一个满头是汗的中年男子来回徘徊,这个场景,如果没错,他应该就是妇人的老公了。见了我和爷爷,他脸上全然没有半点好奇的神情,只浅浅的对我们点了点头,又旁若无人的陷入巨大的苦闷和痛苦中。
“先生,先生…”接生婆忽然从屋里张皇失措的跑了出来,两只手上满是鲜血,满脸惊恐道,。“先生啊,夫人大出血了,这可怎么办啊。”老婆子慌了神,脸色煞白没了主意。
“什么,你说什么。”男人的表情恨不得原地升天。
“先生,这可怎么办啊。”阿婆哭丧着脸,哀嚎道。
“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呢?这情况都这么危急了。”我脱口道。
“哎,你们有所不知,这山上离最近的医院来回正常都要两天,你看看她的情况,加上现在几个月都是雪季,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可,没想到,怎么就大出血了啊。”男人说着,扑通一声瘫软到了地上,“这可是我的两个儿子啊,早知如此,先前开始生了时候就应该送去医院的啊,这可怎么办啊。”
“先生,您可得快点拿主意,这大出血,再脱下去,保不齐大人孩子都有危险,保大保小您要有句话啊。”
男人被这句话问住了,“我绝对不可能不要我的妻子。”他神情木讷,脱口而出完全是出于本能。说完,他即刻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可我也不能亲手杀了我两个孩子啊。”他哀嚎道。
作为旁观者,我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再看爷爷,他脸上也不见半点波澜,不知是喜是忧。是啊,这遇到鬼神的事儿爷俩儿指不定还能帮些忙,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儿……
“我有办法。”爷爷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我诧异。
“老人家老人家,您快说,您有什么办法,求你指点,在这我给您磕头了。”男人匍匐在地上,抱着爷爷的腿哀求着。
“诶,快起来。”爷爷躬身把他扶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转而对着那阿婆道,“是不是先尽着一个孩子出,另一个孩子就会被憋死,而两个同时出,可能大人会死,而那孩子也会有憋死的风险。”
阿婆一听这话,好似万年的苦水得到了倾斜之处似的,不住的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先生,他说的对。而且现在夫人再出血,再拖下去,怕是一个都生不出来了。”
“先生,先生……”男人的哭喊声愈发凄厉。
“阿婆,那只能牺牲一个孩子,保全孩子和大人,这是最少的损失。”爷爷说着,声音却压的极低极低。
男人也愣住了。
连我都听得出来,做出这样的选择,手心手背都是挖心刻骨的痛楚。
——爷爷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也着实不易!
对于男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种是母子三人都死,一种是牺牲一个孩子换来两条性命!
虽然痛楚,他还是咬着牙做出了那个选择。
可这样的选择,他如何对得起那个尚未出生就被亲生父亲判了死刑的孩子呢?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孩子父亲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阿婆一脸愁容的把那个没被选择的孩子尸体抱了出来。
惨不忍睹。
我正感慨,爷爷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