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扶郁,扶郁也看到了我,他朝我挥手,语气很是缱绻温柔,目光却是冰冷瘆人,“阿冉,你帮我挑一个可心的吧。”
我走到平日大哥所坐的君位,这个位子我也曾坐过,代司君职,是个美差。
我没什么心情帮他挑个好的,倒是很仔细地看了半天,想要挑出一个命运最凄惨身世最凄凉的出来,好出一口我心头恶气。
看了半天,我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本朱红书封的,“就这个吧。”
扶郁伸手想拉我,却被我抢先一步躲开。他的语气仍然温柔,柔得腻死人,“好,阿冉帮我挑的,一定是最好的。”
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胃里泛着酸水。
尽量不露声色地看了眼下首处静立的若柠,我开口,很是诚恳地求他:
“太子殿下,防风若柠是我的童年玩伴,交情甚深,还望殿下可以让我们到子桑殿一聚,叙叙旧。海棠轩空着也是空着,若柠舟车劳顿,不如歇息一晚再回九重天也不迟。”
若柠的脚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动,扶郁瞥了一眼他,又笑吟吟地望回我,抓住了我的手。
这次我刻意没躲,让他抓了个正着,摸摸手罢了,没什么。
扶郁的手没有茧子,光润如玉,温热的掌心,很干燥,没有汗。
“阿冉,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何必同我这么客气。”
我松了口气,向下一拜,顺势将手抽出,“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若柠像只蜗牛一样跟在我身后,慢吞吞地到了子桑殿。我刚准备将殿门紧闭,再使几个法术封住,就看见殿内站着凤里澈,长琴和凰泠。
我长话短说,和他们解释了几句溯回灯的事情,却没有说玉虚琉璃盏半个字,“溯回灯可好了?”
我上次被补卓带着天兵天将押送回苍梧,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溯回灯是否大成。
若柠很是理解我的焦急,从袖中掏出一盏平平无奇的小油灯,尚未点燃,“成了,你被抓走的那天就成了。多亏我那天躲得快,不然这灯我也保不下。”
燃灯溯回,知过去,晓往昔。
“可这灯不能贸然点燃,需一位灵力高强的仙掌灯,灯不能落,方可点燃。”
凤里澈自告奋勇,“我是即将登位的万火之王,我来掌灯。”
若柠点了点头,“有了掌灯之仙还不够,还需要凤启大殿下的一件旧物,常年沾染大殿下的气息,点燃此物,方能燃灯溯回。”
子桑殿内,一时静默无声,水钟刻漏的水滴落下之声,清晰可闻。
凤启常年在楮华殿办公,子何殿中不会有沾染他气息的旧物,楮华殿现在被扶郁占了,却是没法拿出一样凤启经常用的笔墨纸砚出来。
有了主意的是凰泠,“大哥的寝殿中,一定有些什么被褥枕头之类的可以点燃。实在不行,带出一件旧衣服也好。”
见凰泠举步要走,长琴按下了她的肩头,“我去吧,我取一样凤启的旧物回来,然后我便替你们守灯。这是你们苍梧家事,我就不看溯回了。”
长琴的身影快如鬼魅,“唰”地一下子便不见了。等了不多时,他便手捧一件大红色的东西回来了,是件袍子。
我有些奇怪,凤启平时不穿红色,怎么长琴拿回来的,却是件红色的袍子呢?
凰泠见了那袍子,却眼角泛红,眼中闪着泪光。
她接过袍子,闷声道:“这是大哥册封储君,受领东岐山的礼服,我们兄妹三个用了好些夜明珠,求了又求九重天的织女,才做出来的这件袍子。”
我也接过那华美异常的袍子,细细端详,轻如浮云,入手绵软。可绣工之精致,前所未见。
从下至上,袍子尾端绣着朵朵赤红色的祥云,祥云之上,是一只翱翔九天的灵动凤凰。
袖口的金丝随着轻微的动作,闪烁着熠熠的光辉,明如朝阳,亮如火光。
回想起三千岁时,凰泠找我要夜明珠,说是大家凑数,给大哥准备一份生辰礼物。我那时以为她是诓我的私房钱,争吵了好几天,才将我的小宝库全数奉上。
没想到,这成品如此精美,最终却是这个用途。
长琴安抚似的拍了拍凰泠的后背,“我去了凤启的寝殿,这大红礼袍便挂在寝殿之中,用灵力探查,确实有凤启的气息。”
那时大哥很快便要被立储君,想来是怕袍子有不合适,多试了几次。
凰泠收了哀戚神态,将那大红之袍,珍而重之地递到了若柠手上。
若柠接过,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凤里澈手中掌灯,万火萦绕,色彩缤纷,有我认识的火,也有我不认识的火。
若柠将那红色礼袍的一角用凤里澈手中灯身上的万火引燃,熊熊烈焰很快便吞没了那美丽的红色,化为灰烬。
若柠使出风诀,将灰烬收进一个小风旋,引入溯回灯芯。
衣袍燃尽,屋中静得可怕,也黑得可怕,只有凤里澈所掌的溯回灯还闪烁着莹莹微光。
万籁俱寂之中,若柠的低语像是从遥远天际传来,“请三位殿下入溯回灯河。”
话音刚落,一条斑斓的灯河,闪着无数或明或暗的光斑,从溯回灯芯中流出。我站在凤里澈身后,单手搭着他的肩,整个身子没入了溯回灯河之中。凰泠也是一样动作,光斑流过她的脸,一滴泪落入了灯河之中。
我站在灯河中,做好了准备,只等溯回灯生效。
有了上次进入识海的经验,我知道进入溯回灯中,肯定会有一番天翻地覆的难受之感。
灯芯发烫,像是要烫至灵魂深处去,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而来,转瞬之间,我们三个便全进入了溯回灯中。
灯中,是一条冰冷漆黑的长河。
河水很静,波涛不卷。河水幽深,黑不见底。
凤里澈很有些祝融少君的样子了,语声很是沉稳,“我们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