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没有姓氏名字的野丫头。
可我是莫是城主的关门弟子,城中人人都尊我一声大人。
莫是城是座奇怪的城,这座城的城主便是我的师父,一个法力高强的老神仙。可师父长得并不老,头发黑黑的,皮肤白白的,嘴唇红红的,是个少年人模样的俊俏神仙。
我拜入莫是门下,便摒弃红尘,心中只有修炼这一件事。
冥冥之中,这是我的宿命。
修炼成仙就是我心中唯一的信念,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答案。
这便是我拜入莫是城主门下的缘由,城主性情乖戾,这是整个华胥国都知道的事情。可我还是无怨无悔,义无反顾地成为了莫是城主的第七百七十个关门弟子。纵使前方有九九八十一难等着我,我也要闯一闯、试一试,方肯罢休。
师父之前收了很多个关门弟子,可这些弟子总是被师父折磨得没几天就打道回府,从此再不踏入莫是城一步。
只有我,这第七百七十个弟子,坚持到了现在。
我曾亲眼见过,他挥挥手,庭院中他不喜欢的花草便随之消逝,再挥一挥手,他喜欢的小花小草便开始茁壮生长。
这也是莫是城的奇怪所在,它是整个华胥国里仍在修炼悟道的城。
本来这个国家是没有信仰的,因为没有人见过神,也更加不会有人相信还能有人肉身飞升成仙。
但传说几千年前,或许是几百年前,莫是城的原址曾经飞升了一个小仙。
曾经不信来生不信往世的国家,便改了名,唤作华胥国,听说这还是那位飞升的小仙起的名字。
原本只是一片荒地的旷野,也起了楼,修了城,那位小仙亲笔题字“莫是城”三个大字。
世人便都传说,莫是城里有大机缘,莫是城里能修得正果。
攘攘的人群涌入莫是城,又因碌碌寻找了半生什么都寻不到,攘攘的人群便又退出莫是城。
可这丝毫不影响更多的信徒涌入,莫是城依旧繁荣着。
开客栈的,开酒楼的,开茶坊的,开胭脂铺子、首饰铺子、水粉铺子、绸缎铺子、铁匠铺子、锻造铺子、兵器铺子、药材铺子之类的,应有尽有。
若说天下第一城要看华胥国的王都,但若论天下第二城,那还是要看我们莫是城。
算一算时日,我在莫是城主门下,也待了有将近五年,从二八年华,待到了弱冠之年的二十一岁。
其实我也并不知道我的年龄,是师父说他掐指一算,他命中和他这第七百七十个关门弟子有缘,这个弟子会服侍他很久。
而这个弟子拜入门下的年龄,也正是十六岁。
这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年龄,心中也更加佩服师父,心甘情愿地当着莫是城主的唯一弟子,唯一丫鬟,唯一仆人,唯一去奉茶、倒水、研墨、拭剑、插花、扫洒、种地以及等等种种其他杂务的弟子。
偌大的城主府只有我们师徒二人,其实师父大可以用仙术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可师父说为了磨炼我的心智,这些跑腿的活和杂务,都得我来做。
为了学成仙术,我也照做了。
师父喊我有他自己的一套,他会先厌恶地看我一眼,再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随后跟着的称谓全凭他自己的心情,有时是“喂”,有时是“哎”,有时是“那个谁”,有时是“野丫头”。
而我不知道师父的姓氏名字,总是恭敬地问上一句:“师父,还有什么是需要弟子做的吗?”
其实我也想有个姓名,几次求师父赐名,可师父都不肯。
他总是说,等你也修成神仙的时候,我便赐你个姓名。
师父说我是个贱籍,没有来历,没有去处。
我问师父那我可有过往,师父总说,前尘过往,何足道也。
又说我满口胡言,不知所云,有时间不要瞎想,而是去把前院再扫一遍再擦一次。
后来我便不再问师父任何问题,反正问了也没有答案,不如不问。
莫是城中,修仙悟道的风潮颇是风靡了一阵。
可渐渐地,人们便发现,只有莫是城成功了这么一位,其他的城,一个也没能成功。世人修炼的风气便慢慢地淡去了,除了莫是城。
莫是城自修成之日起,便只有我师父这一个城主,从未变过。
不论华胥国的福祉怎么绵延,华胥国的国主如何继任换代,莫是城都始终只有我师父这一个城主。
据传闻,我师父是在那个小仙飞升离开后,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晌午,出乎意料地突然空降至此的。
空降至此后,他颇是使了些小把戏,使大家相信了他是有大神通的。
民众便自发地奉他为城主,这一当便不知道当了多少年。
他的存在,更加证明了当初那位最早飞升的小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大家闲极无聊口口相传而来的痴话。
莫是城主,便是这华胥国里唯一的神仙。
没人见过他出手,事实上他也不必出手,历任华胥国主都尊他敬他,这一任的甚至敬他为上师。
世人都说,莫是城主性情暴躁。可我总觉得,外面的传言不可信,我平日里见到的师父和传言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师父明明比传言中的更加残暴才是!
挖苦讽刺人的话,每天不重样地落在我头上,折磨人的手段,更是日新月异地变换着。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挺过了这五年。
虽然这五年的时间我只是在戏楼子和一众师兄弟学了些拳脚功夫,仙家道法,一窍不通,可我依旧在莫是城主府里生存着。
有个隐秘的想法,在暗中告诉我,师父恨我,师父憎我。但师父不能杀我灭我,不得不满心厌烦地看着我每日忙里忙外。
自从我当了这第七百七十个弟子,师父的房中传出的咳嗽声,是愈发地响了。
师父总像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我不由心中生疑,师父究竟是不是真神仙,也许他是唬我的呢?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也似乎是杀机一天盛似一天了。
可他杀不得我,他只能恨我憎我。
也许师父的越发虚弱,全是因为我的到来。
听说有的药物是相生相克的,那有的人也应当是相生相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