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离开妖界的时候,是被孟老爹抬着出去的。她坐在一扇简陋的门板上,抓着临时找来铺在身下的毛毯。
孟老爹眸色沉静,亲自带领着他的式神队伍,将孟月连同那个破旧的门板扛在肩上。
同行的队伍只有十人,全部黑衣黑袍,脑袋上罩着连体帽,隐在风中的表情看不清楚。
队伍最后,孟奶奶手执玉净瓶,瓶中插着三株彼岸花,脚步轻快地跟着。
她身着墨色长裙,裙摆飘逸地垂于地面,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雾气里,非常不着调的萌生出袅袅婷婷的质感。
孟月扭头瞅着孟奶奶,忽然觉得她那神态和仪表,活像一尊菩萨,还是观音菩萨,只不过是来自地府的观音菩萨。
她转过头,再看看自己,反倒有些失落。
本来以为听寒会恋恋不舍地把她送走,好歹也会找个御风术比较强悍的妖族将领亲自驾着祥云把她送走。
但事实却是听寒自打那晚唉声叹气之后,就再未出现。
翌日一早,孟老爹就扛着门板精神抖擞地站在了竹屋的大门口。
他朝孟月招招手,笑道:“月儿,爹爹这就送你回去。”
孟月下意识地仰头,望着已经没有人影的窗口,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竟然连再见都不让说,听寒在某些时候还真是残忍。
她点点头,只拎了一块毯子,净身出户般走出了屋门。
孟老爹说,听寒为了牵制沧拔,在今日举行祭天大典,孟月会作为祭品抬上灵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遁入仙宇洞,明面上是喂了洞内的奇珍异兽,实则听寒已经将洞口通联了冥界。
她来得时候无声无息,临走却是轰轰烈烈。
孟月知道不该怀疑听寒的用心,但还是忍不住问孟老爹,那个所谓的仙宇洞果真如此神奇,竟然与哆啦A梦的随意门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结果,孟老爹拍着胸脯保证:
“此洞的玄妙之处,便是可以使用妖力扭曲时空,爹爹我当时去冥界打探敌情的时候,也是由此穿越的。”
听到“穿越”这个词,孟月的眼睛都酸了,她揉揉几近流出泪水的眼睛,憋着蠢蠢欲动的心,小声问:
“那这个洞也能穿越到其他地方么?比如……外国?”
孟老爹错愕地瞅着她,眼中尽是迷惘。
他眨眨眼,堂皇道:“此话怎讲?你要去外国?”
孟月急忙摇头,低头瞅着日渐膨胀的肚皮,焦心道:
“这样回去,还不把妈妈吓出心脏病来?”
孟老爹没听清她的话,只管安慰:
“你既然决心回冥界去,爹爹不会拦你,只是……这听寒待你也算不薄……”
后面的话,孟月已经没有精神再听了,她一直担心回到冥界如何面对墨九君,并在脑袋里构想了很多种见面时的场景。
如果他来硬的,她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做挡箭牌;如果他来软的,她便将计就计,直接激情相拥。
反正,总归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才说得过去。
一堆繁琐的仪式后,听寒打开了洞口,在一阵欢呼声中,孟月头也没回地穿过了光芒万丈的拱门。
穿越的过程很平淡,额前头发飞了一会儿,她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再抬眼,已经是奈何桥边,三生石旁了。
孟老爹和孟奶奶追过来,抚摸着岸边的石头,顿感亲切。
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冥界人,骨子里总也流淌着孟婆血。
能够如此无惊无险的回来,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孟月望着暗红色的大门,心情很是复杂。
她即没有勇气迈开腿,又没有勇气站着不动,自我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孟老爹递来一双手,轻轻将她搀扶起,指着大门解释:
“这里爹爹也住过些时日,自是比较熟悉。”
孟奶奶也跟过来,将玉净瓶里的彼岸花抽出来,递过花瓶,担心道:
“你气息不稳,把这神水喝了压压惊。”
孟月凝神摒除杂念,接过瓶子抿了一口,忽而又恍惚道:“奶奶,这不是浇花的水么?”
“奶奶早知道要离开妖界,提前自妖泉蓄了些新鲜的泉水,妖界地下储着灵脉,水质很清澈,滋养花儿不过是个幌子。”
孟奶奶炫耀般亮出瓶子,没有皱纹的脸却是光彩照人。
孟月马上感慨,连奶奶这种严肃认真的人,都懂得顺手牵羊了。
果真是物是人非,许多人都变了。
她也说不上来,这是好还是不好,总之对于孟家人的变化,她要学着接受。
感慨着正要跨门,身后响起了小末的呼唤:
“姐姐,姐姐……你终于肯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孟月转过身,正巧被小末那庞大的身躯罩住。
孟老爹恐怕陌生人对女儿不利,甩着大刀冲了过来,将小末推开,嚷道:
“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对月儿搂搂抱抱。”
小末挑眉,眨着无辜的眼睛看了看孟老爹,伸手戳了戳他的刀,玩笑道:
“这把刀比镜子里好看多了。”
孟月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一团血雾。
她扑过去抓过小末的毛发,颤抖地嚷:
“你口中的镜子……可是悟心镜?”
小末点点头,再次伸手覆上她的肚皮,笑吟吟地嘀咕:
“果真很大,不愧是双胎。”
孟月彻底僵了,她的脑子里像是混进了木屑,轻飘飘地扎得疼。
在妖界的时候,她只管与听寒磨磨唧唧,反倒忘记了夜阑心那个糟心的镜子。
怪不得她离家出走长达三个多月,墨九君竟然会沉默至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曾强求什么而已。
如此善解人意的夫君,孟月不知道要作何感想,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
既然连小末都知道了双胎的事情,那听寒与她的点点滴滴,岂不都被窥视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她还有何脸面面对那颗摇摆不定的心。
孟奶奶和孟老爹只觉得女儿脸色铁青,肩膀更是抖得厉害,靠过去刚想问个明白,她却轰然倒塌,直接瘫在了孟老爹及时伸出的手臂里。
她这回是真的晕了,心力交瘁那种。
先不说墨九君用何种心态目睹了孟月与听寒的卿卿我我,光是旁观者夜阑心和天落,就足够让孟月丢脸的了。
更何况夜阑心早就预言,她对墨九君并非真心,如此直播一回,她倒是彻底跳进忘川河也洗不干净了。
所以,即使孟月晕了,即使她的脑子停止转动,但是梦里的事情,却依旧让她难以面对。
她一直闭着眼,甚至不敢睁开。
虽然在孟奶奶和孟老爹地呵护下她已经苏醒,但是那双眼睛就像粘住一般,死活都不肯睁开。
就这么睡了整整三天,一直落在房梁上的墨九君终于落了下来。
他一直默默地守着她,见她回来更是藏在树后小心翼翼地看上几眼。
见她晕倒,也是心乱如麻,索性化作夜莺,落在房梁上日夜守着。
但是,孟月就是不肯醒来,即使孟奶奶捏着她的胳膊一再承诺她的脉象平稳,可是她不醒,他的心就总是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