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鹿椿提供的地址,霍庭森第二天就找到一条重要线索。
酒店。
手工定制地毯被鲜血染红,一个身穿黑色休闲服的男人跪在地上。
男人单手捂着腹部伤口,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看起来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霍庭森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捏着手机正在接收桃山的信息。
一分钟前他把这个男人的照片发给桃山,让他看看这人是否做过整形手术。
霍庭森可不相信世界上能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长得这么像。
桃山速度很快:【三爷,没做过整形,这个男人生来就长这样。】
霍庭森拧眉,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倏地吐出一口血,身体前倾,昏倒在地上。
霍庭森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拿起一旁的工具,亲自抽走这男人一管血。
……
鹿椿很喜欢月城的风景。
她生在鹿岛,长在鹿岛。
喜欢自由,喜欢大海,喜欢绿野,喜欢风。
傍晚海边。
鹿椿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裙,白嫩的脚丫子在细沙上踩来踩去。
裙摆是不规则设计,衣角蹁跹。
“姐姐,我忽然觉得我好幸福。”鹿椿小跑到徐愉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把头放在徐愉肩膀上蹭了蹭。
徐愉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喜欢鹿椿这么开心的样子,“你会永远幸福的。”
鹿椿笑而不语。
她不贪心,曾经拥有过就够了。
回酒店,鹿椿睡得迷迷糊糊,徐愉扶着把她送回房间。
离开前指尖不小心勾到鹿椿放在床头柜上的包包。
几声“啪啦啪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徐愉蹲下身把东西捡起来,把胡桃夹子小士兵装起来时候,忽然注意到包包上的一个平安福。
平安福被挂在包包上。
很多人大概第一反应是小女孩用来保平安用的。
但其实不是。
平安福双面刺绣很精致,一面左下角里用针线绣上“平安”两个小小的字,另一面右下角的小字是“沈湫。”
徐愉心口一窒,小椿竟然对沈湫……
她急急忙忙把东西全部装进包里,随即心不在焉地快速离开。
如果徐愉再认真一点,她一定可以看到床头柜上的一张信纸。
上面写:春去秋来,愿他平平安安。
祝沈湫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
“老公!”徐愉急匆匆推开房门。
套房里地毯已经被收拾干净,空气中点着雪中春馨香薰。
但此刻房间里的两人都没心思品香。
看到霍庭森紧蹙的眉心,徐愉心口再次一窒,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心情忐忑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霍庭森原本正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徐愉进来后,他立刻把她搂进怀里。
大手温柔地扣着她的后颈,霍庭森的怀抱一直很温暖,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徐愉觉得冷。
一种渗入到骨头里的冷。
徐愉早已没有刚才的勇气,她不敢开口,什么都不敢做。
近乎盲目地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里,永远静止。
这样那个近在耳边的噩耗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小湫回来了。”
霍庭森声音低沉,缓缓得像是在叙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噩耗。
为国牺牲,是荣誉。
……
徐愉好像从来不知道沈湫过去的事。
她遇见这个大男孩的时候,沈湫已经十七岁了。
徐愉对沈湫的第一印象就是矜贵。
他是沈家二公子,即使没有父母,但无论什么事都有沈峥这个哥哥顶着,所以他的日子无忧无虑。
很长一段时间,徐愉都觉得沈湫是一阵风。
他太潇洒,太自由了。
可到最后,他被永远困于一方小小天地。
这个打游戏很菜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的小椿怎么办?
少女的喜欢胎死腹中。
—
☆
—
沈湫的骨灰葬在烈士陵园,他有遗言。
战友告诉沈峥:“ 他说,不要送花,送叶子,他喜欢常青叶。”
时间不多,他只来得及留下这一句话。
沈峥的葬礼很简单,来的全都是和沈家关系好的家族。
在场人人都为这样一位少年惋惜。
今天是他二十三岁生日。
风华正茂的年纪啊。
可惜了沈家小公子。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宾客离开后,沈峥独自站在墓碑前,暴雨中,他看着照片上的少年,似乎想通过这张小照片把曾经那个有血有肉的少年找出来。
沈湫从小就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小时候保姆照顾他,他不哭不闹,还会自己玩。
照顾他的保姆经常忐忑,生怕被雇主发现这小孩根本不用保姆来照顾,而导致她丢工作。
三岁那年,他开始有些调皮了。
小男孩喜欢挖泥鳅,小沈湫经常把挖到的小泥鳅仿佛献宝一般给他喜欢的人。
有时候是在沈峥的书包里,有时候是在沈爸爸的公文包里,还有时候是在沈妈妈的化妆台上。
家里人不喜欢他挖泥鳅,每次他把泥鳅分享给自己喜欢的人,逃不过要被揍一顿。
那时候小沈湫经常抹着眼泪问沈峥,“哥哥,泥鳅这么可爱,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喜欢?”
沈峥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不是爸爸妈妈不喜欢泥鳅,是泥鳅不喜欢爸爸妈妈,它们只喜欢沈小湫。”
小小的孩子破涕而笑,于是更加努力地挖泥鳅。
五岁那年,沈妈妈因为超负荷工作进医院。
那天碰巧家里的佣人放年假,家里只有小沈湫一个人。
那天没有人知道他怎么背着一小书包水果零食从沈宅到医院的。
当晚只有沈峥发现了这个小男孩幼小的脚底板上的水泡。
六岁那年,沈爸爸沈妈妈飞机失事,从此,那个喜欢挖泥鳅的小男孩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同年小男孩开始他人生中第一场打架。
他把班级里的一个小男孩牙齿打掉三颗。
那时十九岁的沈峥作为家长到学校时,小男孩低着头站在办公室,周围骂声一片。
老师在指责他,小朋友捏造事实诋毁他,学生家长对他人身攻击。
办公室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安慰这个刚失去爸爸妈妈的孩子。
那天沈峥当了一个非常不称职的家长。
他把所有骂沈湫的老师家长全都记在心里,几天后让老师辞职,家长破产。
那是沈峥第一次心狠手辣,为了比他小十三岁的弟弟沈湫。
六岁以后,爱挖泥鳅的小男孩变了。
他不爱说话,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最爱的小提琴也被他扔进池塘里。
好像没有人知道,沈湫非常有小提琴天赋。
他原来的梦想是当一位小提琴家的。
半个月后,小男孩重新挖小泥鳅,他笑了,仿佛已经忘掉过去。
但沈峥知道,小男孩没有忘记。
他只是看到哥哥为他担心的模样,他心疼哥哥,于是甘愿变成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少爷。
15岁,沈湫第一次有了人生的目标。
那晚,在中学路边摊上,沈湫吃着烧烤,扬起声音说:“哥,我以后想当兵,你必须支持我。”
那晚风很热,少年脸上的笑容让沈峥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知道沈湫为什么放弃小提琴。
因为他想放弃这个圈子里千篇一律的枯燥人生。
沈湫是清醒的,在上流社会的觥筹交错中,他从来没有迷失过。
六岁丧父丧母,他对沈湫,亦师,亦友,亦父。
暴雨越来越大,沈峥的呢喃显得含糊,“沈湫,一路走好,下辈子哥哥还会找到你。”
沈峥回到家,霍忍冬正准备出门,两人在玄关碰到。
他浑身湿漉漉,往日的矜贵如今只剩下狼狈。
“沈峥。”霍忍冬抱住他,“你别这样,小湫知道的话会不安心。”
沈峥点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摸摸她的后脑勺,“我不会倒下,别担心。”
霍忍冬心里也不好受,沈湫还没抱抱小十七呢。
他一直那么想当小叔叔……
沈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霍忍冬恰好端着一碗姜汤进来。
她把汤递给他,“驱寒的。”
沈峥喝了,他在妻子额头上吻了下,“谢谢。”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还陪在他身边。
霍忍冬怕沈峥陷入痛苦中,等他一喝完姜汤就把小十七抱给他。
她知道那种失去挚爱的感觉,曾经她一度绝望过想自杀。
霍忍冬不想失去沈峥,她尽最大努力修补他那颗破了洞的心脏。
不一会儿,有个不太机灵的佣人上来问二少爷的房间怎么处理。
闻言,沈峥眉眼间顿时生出一股戾气。
霍忍冬也蹙了蹙眉,冰冷的目光落在面前女人身上,“找陈叔主动辞职。”
佣人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惶恐地问,“先生,太太,请问你们要辞退我是因为我做错什么了?”
“记住,无论沈湫是死是活,他永远是沈家的二公子,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来落井下石。”
霍忍冬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如今这一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佣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知道这个时候再多说话就不是简单辞退这么简单,佣人连忙下楼。
霍忍冬转过身,踮起脚隔着孩子吻了吻沈峥的下巴,眨眨眼,浓黑的眸透亮透亮。
“沈峥,我会保护你,就像小怪兽保护公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