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山酒楼的大堂里,小碗坐在大堂里一处靠窗的位置眼巴巴地往外望,邱灵暄主仆已经酒足饭饱地回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小姐回来,她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一颗心简直赛过油煎,她怎么就鬼迷心窍同意了小姐一个人出去!她早该死缠烂打跟着一起去的!
正焦急着,小碗忽然站了起来,因为她隔着一条街看到了荆公子身边的小厮阿勺,他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的,似乎在找人。
小碗赶紧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邵时有是出来找荆少语的,这个人这两日总是不带他出门,今日更过分,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也没见着他的人,这才一路寻了出来。
心里正憋着火呢,忽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见鬼的他的名字,他叫邵时有!
“阿勺!”小碗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邵时有一回头,便看到了钱小姐身边那个叫小碗的丫头冲自己跑了过来。
“阿勺,你是出来找你们家公子的吗?”小碗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
“你怎么知道?”邵时有看他一眼。
“因为我也在等我家小姐啊。”小碗皱着一张小脸,委屈巴巴地道,“你家公子和我家小姐一起出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出镇?他们干什么去了?”邵时有皱起眉头,问。
“我也不知道,我家小姐说是有正事要办,特意请了荆公子帮忙,但没说是什么事。”小碗道。
邵时有总觉得他们今日出镇这事儿应该和盗铸案有关,他抿了抿唇,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恼火……荆少语竟然故意甩开他单独行事!
小碗内心的焦急因为有了一个人来分担,竟然稍稍安心了一些,她悄悄偷瞄了阿勺一眼,见他抿着唇似乎在发呆,忽然就想起了阿渚之前说的……让她换个人去嫁,还说这个阿勺就很不错。
这么一看,这阿勺还真是生得斯文俊秀,唇红齿白的,看着便赏心悦目。
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能有缘相见便是个不错的机会,小碗轻咳一声,开口道:“阿勺啊……”
“嗯?”邵时有心里想着荆少语的事,口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在京城可曾娶过妻室?”小碗试探着问。
邵时有回过神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曾。”
小碗眼睛一亮,又问,“那你可有心上人?”
邵时有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摇摇头,回答:“没有。”
“那你看我怎么样?”小碗眨眨眼睛,一脸期待地毛遂自荐。
“什……什么?”邵时有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娶我怎么样?”见他不明白,小碗贴心地地换了个更直白的说法,毕竟荆公子说阿勺小时候被碰坏了脑袋不大机灵嘛,既然想嫁给他,她自然要学着迁就他。
嗯,她一点不嫌弃他!
邵时有目瞪口呆,一脸错愕地看着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想嫁给我?”
小碗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试图让他在自己的大眼睛里看到一片真诚。
邵时有一脸的匪夷所思,他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怎么可能娶一个小丫鬟,该说这小丫鬟无知者无畏吗?她可知道她在跟谁说话?竟然就敢想嫁给他?
“抱歉,我暂时并没有要成家的打算。”邵时有委婉地拒绝了她。
“不要紧啊,那等你有成家的打算我们再成亲吧。”小碗甜甜地一笑,很是贴心地道。
这么理所当然的吗?谁同意要娶了你喂!
邵时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反正是要跟在我家小姐身边一辈子,给她当管家娘子的,所以肯定不会外嫁,以后你跟着你家公子入赘到钱家,到时候我们俩个凑一对岂不是正好?”小碗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同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邵时有都有点想笑了。
这小丫鬟还真是天真过头了,因为这想法太过荒谬,他连反驳的欲望都没有,待此间案了,荆少语肯定会回京去,根本不可能娶你家小姐,更何谈入赘钱家。
“你看,你是勺子我是碗嘛,多配啊。”小碗弯着眼睛道。
这话很早之前她就同他说过,不过当时她还是想着要嫁给阿渚的,现在来看,果然阿勺才是她的良缘啊!
可惜,邵时有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他斩钉截铁地回了他三个字,“并不配。”
连答案都和上回她这么说的时候一样呢。
小碗却仍是笑眯眯的,并不气馁,她才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她每天都在为了自己管家娘子的梦想而努力奋斗呢!
邵时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莫名觉得后背一寒。
晚膳是钱老爷、钱夫人和闫慎一起吃的,最近铺子里事情比较繁杂,阿金不放心旁人,干脆又搬回了铺子里,事无巨细地盯着。
闫慎起身给钱老爷斟了一杯酒,钱老爷摆摆手,“阿慎不必客气,坐下自己吃,当你自己家一样。”
闫慎笑着应了一声是。
钱老爷喝了一口酒,看着热热闹闹的一桌菜,忽然就有些心疼被自己关了禁闭的闺女,“这道湖米茭白不错,给墨儿送些去吧。”
钱夫人正喝汤呢,听了这话一下子被呛到了。
钱老爷忙拍了拍她的背,“这是怎么了,慢点喝啊。”
钱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唔……喝得急了些,墨儿的饭菜已经给她留着了,我们自己吃吧。”
“留着?”钱老爷一下子抓住了关键,“为什么要留着?她不在家吗?”
钱夫人一下子抿紧了嘴。
钱老爷倏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墨儿当真不在家?都这个时辰了她不在家中,她去哪儿了?”
钱夫人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是我同意她出去的,今日邱家那小姑娘身边的丫鬟来拜访,说她家小姐和离归家之后有了轻生之意,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呢,邱家那个小姑娘不是咱墨儿的手帕交么,我便让墨儿去开解开解她。”
钱老爷被钱夫人这一咳镇住了,半晌才弱弱地道,“那也不能这么晚都不回来啊……对了,我刚刚瞧见阿渚了,她出去没用车吗?”
“是坐了邱家的马车去的,邱家会送她回来的。”钱夫人道。
钱老爷一听更坐立不安了,他不知道何红绡已经殒命一事,只想着还有一个可怕的血手红绡在暗中窥伺着自己的宝贝闺女,也不知何时会再次下手,怎么能这么草率就让她出门了呢……若是旁人他早就发脾气了,可是一对上自家夫人,他又怂了,急得只能自己团团转。
闫慎见状,放下筷子起身道,“钱兄不必着急,我去接她。”
是的,闫慎在钱家这几日和钱老爷的关系突飞猛进,俨然成了忘年交。
钱老爷一下子停住了团团转的脚步,他最近对闫慎很是信服,而且那时闫慎能从血手红绡手中救下钱弄墨,可见身手不凡,由他去接是再安全放心不过的了,当下感激道,“那便劳烦你了。”
闫慎一笑,“不必客气,钱兄方才不是让我当成自己家一样么,既是家人,有事只管差遣一句便成。”
他本是一副冷冷清清的长相,不笑的时候满满的疏离感,让人不敢接近,可这一笑便让人有了如沐春风之感,钱老爷感动极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知道钱老爷着急,闫慎直接去马房套了车,也没要阿渚驾车,自己驾着车去了邱家。
邱家。
邱灵暄今日在寄山酒楼吃得多了些,正在后院散步消食呢,便听到说钱家来接人了,当下不由得慌了神,都这个时候了莫不是钱弄墨还没有回去?再怎么互诉衷肠依依不舍,也不能这么晚还不回去啊!……这不是令她难做么!
见到闫慎时,她更慌了。
无他,这个男人……凭良心说,当真一副好模样,这长相便是比起钱弄墨那个美貌的未婚夫都是不输的,可不知为何,她可以从心底赞叹那位荆公子的美貌,却半点也不敢赞叹眼前这位公子的容貌。
也许是出于小动物般的直觉,又也许是这个男人的左眼看着有些不同寻常,邱灵暄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可以随时至人于死地的那种危险……这么想着,邱灵暄忍不住抖了抖。
“邱姑娘,在下是来接钱姑娘回家的,她人呢?”闫慎抱了抱拳,很是客气地问道。
“你……你是谁?我和钱弄墨多少年的手帕交了,从来没见过你……怎么能你说接就让你接走呢……”许是他的客气让邱灵暄生了些许的勇气,她壮着胆子道。
闫慎倒是没生气,反而还笑了一下,“邱姑娘谨慎些是对的,在下闫慎,几日前才到的凤来镇,目前借住在钱家,钱姑娘今日出门之后一直未归,她爹娘很是着急,所以让我来接一接她。”
“这些……这些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罢了……”邱灵暄感觉自己在拔虎须。
“钱姑娘是认识我的,她一见到我便知道了。”闫慎好脾气地道。
邱灵暄抖了抖。
闫慎倏地眯起了眼睛,“钱姑娘不在你这儿?”
邱灵暄抖得越发厉害了,心里觉得钱弄墨这个手帕交果然不能要了!哪有这么坑手帕交的!这位闫公子简直太可怕了!被他这样盯着看,她简直有一种会随时命丧当场的错觉!
邱灵暄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了。
“她在哪?”见她不答,闫慎拧了拧眉,问。
邱灵暄终于扛不住了,颤颤巍巍地出卖了手帕交,“你可以去寄山酒楼看看……”
钱弄墨,是你先不仁的,休怪我不义啊!
闫慎盯她一眼,终于收回了视线,甚至还拱了拱手,道了一句,“多谢,告辞。”
邱灵暄目送他转身离开,有些脱力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满脑袋都是“劫后余生”四个大字。
她敢保证,刚刚他说“她在哪”时,有杀气!
闫慎走出邱家,直接驾车去了寄山酒楼。
刚到寄山酒楼附近,他便看到了俩个有些眼熟的人正在寄山酒楼对面的街上说着什么,其中一个是钱弄墨身边的贴身丫鬟小碗,另一个……是户部侍郎邵时有?
他眯了眯眼睛,驱使着马车走了过去。
此时,邵时有正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小丫鬟,心情十分复杂。
在他明确拒绝了娶她这件事之后,这个小丫鬟热情洋溢地表达自己绝不放弃、百折不挠,誓要迎难而上的决心,这就让他很头痛了……
俩人正僵持着,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身旁。
小碗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楚那个坐在马车车辕上的车夫时,一下子瞪圆了眼睛,“闫……闫公子?”
闫慎跳下马车,走到他们面前,“小碗,怎么就你一个人,钱姑娘呢?”
小碗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来此之前去了一趟邱家,钱姑娘并不在邱家,那位邱姑娘让我来寄山酒楼看看。”闫慎看着小碗,问,“钱姑娘在哪?”
小碗有一瞬间的心虚,她犹豫了一下,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小姐她……出镇了,不过不用着急,她不是一个人,荆公子一起去了。”
闫慎其实在看到邵时有的时候就有所猜测,此时听到小碗这样说也并不意外,看着小碗战战兢兢的样子,他怕吓着她钱姑娘会心疼,据他观察钱姑娘很宠着这个小丫鬟,他柔和了一下面部表情,“你不要害怕,天色这样晚了,我们出镇去找找他们吧。”
小碗其实也提着一颗心,小姐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她心中也是虚得很,此时忙不迭地点点头,坐上了马车。
一旁自闫慎出现就一直处于惊愕状态的邵时有见状,忙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我也很担心我们家公子,我可以一起去吗?”
闫慎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邵时有被他看得头皮一紧,刚刚一个照面他就认出来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驿传急递中说要来襄助他们查案的神策军统领闫慎……当时荆少语奉命出镇去迎,结果没接到人,为此还上书弹劾了此人呢。
他什么时候到的凤来镇,竟然还和钱家扯上了关系,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
邵时有心中疑窦丛生,但闫慎此人风评不好,邵时有一个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文官和他一个野路子出身的武官并无什么交情,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邵时有打从心底里对此人有点犯怵。
“闫公子,这是荆公子身边的小厮阿勺,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吧。”已经坐上马车的小碗赶紧道。
闫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同意了小碗的请求。
小碗便冲阿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啊。”
邵时有心情有点复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沦落到需要一个小丫鬟帮忙的地步,还是刚刚大放厥词说要嫁给他的小丫鬟,但……人在屋檐下嘛,荆少语那厮都能委身入赘了,他这点算什么,他说服了自己,见闫慎已经坐在了车辕上,忙很有眼色地坐在车辕的另一边,毕竟……他现在是个小厮嘛。
他们运气不错,马车刚出了镇子不远,远远地便看到一辆极简陋的马车。
正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往外张望的小碗一下子有些激动地直起了身子,“闫公子,就是那辆马车!我家小姐是坐那辆马车出镇的!”
闫慎勒住马缰,停了下来。
小碗忙不迭地坐马车上跳了下来,远远地冲那辆马车挥手,“小姐!”
汤成驾着的这辆马车上,钱弄墨一下子听到了小碗的声音,忙掀开车帘去看,“是小碗,她怎么跑出来了……”
两辆马车终于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