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威远侯府的家庙里一片寂静,昨夜随侯夫人安氏一道过来的两个年轻丫鬟已经起床下地,待她们收拾好自己以后便准备前去寻仆妇。
“苏大娘子,侯夫人一般几时起?奴婢们也好去伺候她。”两个婢女在偏院水井边上遇到捧着盆子来打水的仆妇。
被她们唤为苏大娘子的仆妇,便是昨夜提着灯笼在家庙门口等候安氏之人。她将井水倒进盆中,才抬起头笑着应道:“不急,侯夫人不喜屋内人多,你们两个就不必近前服侍了。待我今儿问过夫人之后,再做打算。你们两个就先去小厨房里解决一下自己的早食吧,迟一些的时候我会喊你俩的。”
两个丫鬟毕竟年轻不知事,听到这等好事岂能不雀跃,急忙向她致谢:“那就多谢苏大娘子您了,我们两个进侯府的时间短,对侯夫人的喜好不太了解,还请您不吝赐教。”
苏大娘子但笑不语,开口催促道:“行,你们趁着这会儿天色尚早,去厨房等着吧。”
之后,苏大娘子来到家庙后院的寝屋内,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里间的房门,只见地上散落着男女的衣物,隔着屏风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
苏大娘子拣起地上的衣裳,硬着头皮开腔问道:“夫人,您醒了吗?”
侯夫人安氏被她的声音吵醒,哑着嗓子回了一句:“嗯,你去帮我煮一碗避子汤,放外间就行,我待会儿起来喝。”
“是,奴婢这就去。”苏大娘子领命就下去准备了。
随着房门关上,里头又剩下了安氏和她的情夫观言。床榻上,年轻男子讨好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将安氏脸上粘住的头发丝拨开,安氏只觉得身体黏腻得很,随意吩咐道:“观言,抱我去后头的浴房里。”
观音闻言马上撩起床帘起身下去,他胡乱地套了一件长衫,然后拿起一旁的薄被褥将安氏裹住,伸手干脆利落地横抱起女人往浴房里走去。
安氏舒服地泡在浴桶里,“夫人,奴才看您这几日老是喝避子汤,这药会不会伤身啊?”小厮一边帮安氏按摩肩膀,一边试探道。
安氏好笑地回头盯着他道:“傻子,本夫人若是不喝避子汤,万一闹出了人命,你我还有命在?”
观言想起昨日林嬷嬷对他的叮嘱,要他让安氏断了避子汤,但奈何安氏在此等大事上,根本不松口。
年轻男子俊脸上有些挫败的神色让侯夫人安氏感到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提起这茬?以往也不见你对我喝这药有异议过。”
观言微愣,赶忙找补道:“小人就是担心夫人您的身体。奴才还听说您当年生产之时大出血,很是凶险,就是怕这寒凉之物再将您好不容易养好的底子给伤着了。”
听着他此番关心的言论,安氏心底微暖,她从水中伸出雪白的手臂揽住了男子的脖子,轻声说道:“你可知道当初我耗尽心力生下女儿,顾青山对我一句安慰都没有,更别提婆母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根本不加遮掩。”
望着安氏脸上有些脆弱的表情,观言眼神闪了闪,紧接柔声安慰道:“夫人,您不嫌弃小人如此粗鄙的身份,在小人看来您就是个天大的好人。如果换成奴才,绝对不会这样子对待您的!”
安氏心神微动,但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指挥男子伺候她穿戴衣物。
旭日东升,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威远侯府门外候着,顾汐芸有些依依不舍地拉着侯夫人安氏的双手,安氏细声叮嘱道:“芸儿,你与王爷要好好过日子,这样为娘才能安心。”
顾汐芸乖巧应道:“娘,女儿会的。”
顾青山见日头不早了,便出声提醒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别让王爷等太久。”
顾汐芸只好与侯府众人一一道别,在青玥的搀扶之下上了王府的马车。骑在马上的裴垣向侯府长辈点头示意,随后出声道:“出发。”
晋王府的马车逐渐远去,侯府门前,顾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站不住,两个儿子便孝顺地一左一右扶着母亲回寿安堂。
二夫人傅氏陪着侯夫人安氏落在后面,她仔细端详着安氏的脸,柔声出声道:“大嫂,你这脸色是越发好了,红润且有光泽,更显年轻了。”
安氏听她如此说,嘴角的笑意有些落下,转头直言道:“偏你这话说的,我终日待在家庙里诵经念佛,粗茶淡饭的,哪来的红润好气色。”
傅氏调转了话头,赔罪道:“是我莽撞了,大嫂你别放在心上。”
待一行人回到寿安堂里头,顾老夫人落座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顾青山,示意他开口说话。
接收到母亲的眼神后,顾青山咳了咳朝着侯夫人说道:“安氏,昨日本侯和母亲商议了一下,决定让你从家庙里出来,搬回紫竹堂。”
安氏眼底盛满了讽刺,出声反击道:“侯爷,恕我不能从命。我倒是觉得在侯府家庙里住着挺好的,每日诵经念佛,日子过得很是简单,不用终日去想些无用之事,就不必搬了,往后府里有什么大事,你派个人和我说一声即可。”
被安氏如此不留情面的一番话驳了面子,顾青山微怒,指着她刚要开口。上首的顾老夫人开口了:“老大家的,你真的觉得家庙好吗?”
“是的,母亲。”安氏坚定地说道。
顾老夫人看着安氏一点儿也没躲闪的眼神,叹道:“也罢,你觉得合适便好。就随了你的意思吧,你要是觉得家庙里头缺了什么,尽管和寿安堂提,我会满足你。”
安氏起身行礼道:“多谢母亲,儿媳还有早课要做,先行告退。”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顾老夫人草草地将其他人也打发了。回二房的路上,顾青书对安氏这番改变还是深感意外,“夫人,你说大嫂方才在母亲面前说的是真心话吗?这可一点儿也不像我印象里的那个侯夫人。”
“我倒认为大嫂是真心流露,不是在说假话。或许待在家庙里修身养性,对一切都看淡了吧。“傅氏轻声道。
另一边回到晋王府的顾汐芸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下了马车就径直朝昭阳殿的方向走去,青玥忙朝着裴垣行了个礼,立马转身小跑去追顾汐芸。
晋王脸上一片平静,也没有被顾汐芸冒犯到。只不过回到前院书房之时,他让霍坤也一同进来汇报这几日探查到的消息。
霍坤低声道:“王爷,末将打听到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的确是从顾老夫人那儿送出来的。但在查探的过程中,末将发现了侯府家庙里好似有些不平静,还有另一拨人也在监视着安氏,是二房的人手。”
裴垣一听便来几分了兴趣:“哦?还有这事?看来这威远侯府表面上看似平静,里头却是暗流涌动啊。”
霍坤继续道:“那王爷,还要继续盯着威远侯府吗?”
裴垣笑意不达眼底道:“继续盯着,我们隔岸观火即可。顾青山当初用皇兄来压本王,这次换他来做这戏中人,本王倒要期待一番了。”
昭阳殿中,青玥一头雾水地望着此时沉默的顾汐芸,犹豫片刻问道:“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顾汐芸挥退了殿中的其他下人,只留下了青玥一人,这才出声道:“青玥你上前来。”
青玥依言靠近她,顾汐芸支支吾吾道:“我今天发现娘有些不对劲,你还记得清晨我们一起去家庙寻她之时,遇到那个开门的小厮吗?”
“奴婢有些印象,您提起这小厮,是有什么奇怪之处吗?”青玥附和道。
顾汐芸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那小厮腰上挂着的那个香囊,娘身上也有一个一摸一样的!”
青玥有些惊讶,随后安慰着顾汐芸道:“王妃您是不是多虑了,也许只是巧合罢了。单单一个香囊,也不能说明什么呀。说不定是候夫人见下人服侍妥帖,一开心就随手赏赐下去,您想想之前侯夫人也喜欢赏一些小玩意儿给大家。”
“但愿如你所说,只是偶然。”顾汐芸有些发愁,“青玥,我有些疲惫,想休息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青玥伺候着顾汐芸躺下才离开昭阳殿。待人走后,床榻上的顾汐芸缓缓睁开眼睛。其实她对青玥有所隐瞒,白天那会儿她兴冲冲地跑去家庙看安氏,在上茶之时,她偶然发现母亲看向那位名唤观言的年轻小厮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要知道她的母亲个性高傲,骨子里就不是很在意这些下人,更别说用那么和风细雨的语气与人说话。
偌大的寝殿里,“娘,您到底想做什么?”顾汐芸呢喃道。
威远侯府,顾青山沉着一张脸来到了紫云堂。云姨娘正收拾着佑哥儿的东西,见顾青山这脸色,便倒了一杯清茶捧到人跟前,柔声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顾青山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有些窝火道:“还不是安氏!本侯是看在安尚书的面子上,才和母亲商量着让安氏从家庙搬回紫竹堂,她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直接在寿安堂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本侯!”
云姨娘伸出手轻拍着顾青山的背,帮着他顺气,开腔抚慰道:“侯爷,夫人也许只是习惯了家庙中的生活,不是故意针对您的。”
顾青山有些不屑道:“安氏她平日里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在家庙这种清苦的环境中生活,本侯才不相信她说的一个字,不过就是想与我顾青山作对罢了!”
云姨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提议道:“侯爷,其实妾觉得侯夫人这段时日整个人的确变化很大,说不定她真心向善了呢?说到底,自从夫人去家庙之后,侯爷您也没有踏足过庙里去看望夫人,也许夫人只是希望您能亲自去请她搬出来。”
听着云姨娘一番开导,顾青山渐渐冷静下来。他沉思了一会儿方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安氏以前也是个爱面子之人,那本侯等会儿就去家庙里看看。”
“侯爷,不可!”云姨娘急忙阻拦道,“今儿侯夫人才刚拒绝了您的提议,您晚上就赶过去,未免会显得目的性太强了,您这是生怕夫人瞧不出来吗?”
顾青山转头望着她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说,何时去才能显得本侯诚意十足?”
云姨娘低头提醒他:“侯爷,侯夫人的生辰就快到了,您何不就选在那一天亲自去家庙给夫人一个惊喜。”
待顾青山满面春风离开之后,小翠有些疑惑地问道:“姨娘,侯爷过几日真的会亲自去家庙吗?”
云姨娘轻笑道:“当然,侯爷说侯夫人好面子,侯爷何尝不是一样的不容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你今夜去给二房递个口信,让她们也准备起来,届时可以一网打尽。”
“是。”小翠低声应道。
深夜,林嬷嬷独身一人来到侯府后山的树林小屋中。“嬷嬷,您来了。”一身黑衣的小厮殷勤招呼道。
林嬷嬷冷声道:“观言,夫人已经寻到了专门治疗心疾的大夫,她让我把话带到,你妹妹的命她一定会想办法保住。”
观言激动地回道:“多谢二夫人伸出援手!嬷嬷,夫人那边接下来还需要小人做些什么?”
“安氏生辰那日,便是动手之时。”紧接着,林嬷嬷递给他一个小药瓶,叮嘱道:“这里头是假死药,届时你可能会受一番皮肉之苦,等到当堂对峙那日你需提前服下此药,夫人会派人将你拉到外头去喂解药,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
观言恭敬接过低声应道:“小人这条命都是二夫人捡回来的,一切任凭夫人处置。”
林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道:“行了,你回去吧。不然安氏见到你不在,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深夜临景殿里,洛音躺在裴垣的怀里,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道:“此话当真?”裴垣笑着说道:“自然,届时威远侯府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洛音没想到侯夫人安氏的胆子如此之大,竟敢在家庙里头和情夫私会。她想到上辈子威远侯府也曾传信来说安氏意外小产,但当时顾汐芸却无动于衷,她还觉得有些不解,自己的母亲小产,身为女儿看到信件之时竟一脸冷漠,好似是别人家的事一般。
洛音觉得她可能离上辈子的真相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