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色逐渐变沉,昭阳殿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曲嬷嬷,你帮我瞧瞧是戴上这个点翠榴花珠衩好,还是我手里这个金边雀式步摇好。”顾汐芸坐在梳妆台前问道。
“王妃,老奴觉得都非常衬您。侯夫人将您生得这般天香国色,无论戴哪一个首饰都不俗。”一旁服侍的曲嬷嬷极力奉承道。
顾汐芸听了之后脸上不自觉有些自得,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住地比对着两个头饰,还不忘嘱咐道:“嬷嬷,你可得帮我看着点,别误了时辰。”
曲嬷嬷忙道:“您别慌,老奴都记着呢。外头也吩咐下去了,门房的小厮第一时间会进来通禀的,不会耽误您。”
顾汐芸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对了厨房的晚膳都准备齐全了吗?”
一旁为她整理衣裳的青玥应声道:“回王妃,奴婢已经将晚膳摆中的凉菜先行摆放整齐,剩余的热菜都在小厨房里温着呢。”
“青玥你做事果然周全,好了,你们都随本王妃出去等着吧,估摸着王爷应该快到了。”顾汐芸满意地起身道。
果然正如她所言,晋王裴垣没过多久就踏入了昭阳殿。“见过王爷,您今日休息得如何?”顾汐芸殷勤上前嘘寒问暖道。
“无妨,都落座吧。”裴垣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好,可以上菜了。”顾汐芸朝着青玥使了个眼色,随后紧跟着裴垣坐下。
片刻,丫鬟们在青玥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各式各样的菜式轻巧地端上桌。
等菜上齐后,顾汐芸鼓起勇气说道:“王爷,这碗清炖老鸭汤是我吩咐厨房煲的,我还特意让他们掌握好火候,您此次赶路辛苦了,多喝点汤补一补身体。”
裴垣闻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道:“多谢。”
就这简单的道谢二字,在顾汐芸听来却是如获至宝。她克制着自己此时激动的心情,正想开口说话。突然,裴垣抬起眼投向了她身后,满含深意地问道:“本王听闻顾老夫人给你送来了两位丫鬟,今夜怎得没见到她们在你身旁服侍?”
顾汐芸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过了片刻她解释道:“王爷是说墨染墨羽吧,她们是祖母屋里的丫鬟,侯府想着再给我这儿添点人气,就把她们送过来了。今晚正好有些不凑巧,我前头换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吩咐她们带到洗衣房里浣洗去了,这才没在殿内服侍。”
裴垣听着她的这一番解释之后,也没有出声表态的意思,而是继续低下头喝着汤。顾汐芸偷偷观察着晋王脸上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异样,便暂时放下心来继续招呼着他用膳。
裴垣今天这一顿晚膳就在顾汐芸的热情款待中度过了。当青玥为她与裴垣上好茶水后,顾汐芸紧张地开口问道:“王爷,您今晚留宿昭阳殿吗?”
裴垣喝了一口清茶,待他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说道:“多谢王妃今夜的这顿晚膳,本王就不留宿此处了,你早点休息,不必送了。”
顾汐芸只好道:“那我在此目送王爷。”裴垣点头示意,之后便迅速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一旁的曲嬷嬷有些沮丧,想要安慰她:“王妃,您还好吗?”
顾汐芸却没有曲嬷嬷想象中的那般失魂落魄,她微笑道:“嬷嬷,今夜王爷从头到尾对我的态度都与从前不一样了,这便是好的开始。”
“您说得对,是老奴看事情过于狭隘了。”曲嬷嬷附和着她道。
顾汐芸轻声提醒道:“嬷嬷你去和墨染墨羽提一嘴,让她们打探消息的时候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王爷这般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曲嬷嬷领了她的命令,便赶忙出门到下人房寻她二人去了。
深夜,外头的树上的知了叫得越发大声,临景殿内,洛音在里间翻看着话本。
一旁的知棋上前道:“夫人,奴婢看天色已晚,您要不要先就寝休息?”
“不了,王爷说会晚一些过来,那他一定不会食言。我没事,你先回去睡吧。”洛音轻声说道。
下一秒,裴垣沉稳的脚步声便响起。洛音连忙放下话本,起身迎接他。裴垣进了房门后,开口道:“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让霍坤带消息给你,会迟一些过来。”
洛音温柔地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娇声道:“我想等你。”
裴垣觉得一整天的劳累感因为她这一句简单的话都消失殆尽,知棋看着屋内主子们的气氛正好,便轻声退下去。
房里,不等洛音开口询问,裴垣便直接将今晚的事告诉她:“我已命霍坤去查探威远侯府送到顾汐芸身边服侍两名丫鬟的底细,顾老夫人深居内宅,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
“喻之,我知道你此举是为了保护我,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足矣。”洛音低头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低声道。
裴垣轻揽过女子,温柔安抚着:“你我都会好好的,我也不会放任他人做伤害你之事,音儿说过的,要陪着我安稳得度过余生。”
临景殿外的月色正好。
夏日的暑气越来越浓重,这天顾汐芸在昭阳殿内正独自用着午膳,挑挑拣拣道:“不吃了!嬷嬷,最近厨房都做的什么菜,这么难吃!”
曲嬷嬷关切地问道:“王妃,这些时日您总是食欲不振,饭菜也没用多少,是否要请府医来为您诊一诊脉?”
顾汐芸思考了一会儿后便点头应允了,“那嬷嬷你去请府医,莫染墨羽你俩过来,本王妃想知道王爷最近的行踪轨迹。”
墨染低头答道:“回王妃,奴婢近几日和墨羽轮流去打探消息,白日里王爷上朝回府之后,就一直待在前院书房里处理公务。”
“等到了晚上,王爷要么直接在前院休息,要么就是到临景殿与璟夫人一起用晚膳。”墨羽在一旁补充道。
顾汐芸揉了揉额角,有气无力地问道:“距离上一次王爷来昭阳殿有几日了?”
她下首的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头回答。“没用的东西,青玥,你来说。”顾汐芸不耐道。
被点到名字的青玥缓缓走上前,恭敬应道:“回王妃,王爷已有半个月的光景没来昭阳殿了。”
“本王妃这昭阳殿还真是看着她人炉灶热,裴垣他欺人太甚!”顾汐芸胸中升起一股怒火,就在她准备从椅子上站起身的瞬间,突然眼前一阵黑,紧接着便什么都都不知道了。
等到顾汐芸再次睁开眼,守在她床榻边上的曲嬷嬷喜极而泣道:“王妃,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了老奴了,府医说您是中了暑气,再加上动了气,气急攻心引发的昏厥之症。老奴已经派青玥拿着府医开好的方子给您去熬药了。”
顾汐芸有些虚弱地看着曲嬷嬷身后,好似在找什么人,不死心地问道:“嬷嬷,王爷知道我病了吗?”
“老奴前面派了墨染去向王爷通报此事,王爷便开了库房让福伯带着清热解毒的药材送过来给您,老奴瞧着王爷还是关心王妃您的。”曲嬷嬷尽力劝慰道。
顾汐芸泄气般地低声说着:“他人都不愿意亲自过来看一看我的吗?”
曲嬷嬷脑中灵光一闪,忙道:“王妃,按规矩您身为王妃生病了,侧夫人是需要过来侍疾的。您看倘若侧夫人每日都得过来贴身照顾您,那您还怕见不着王爷的面吗?”
听了她的提议,顾汐芸猛地抬眼埋冤道:“怎么,本王妃如今居然还要靠着那贱人才能得偿所愿吗?那我这晋王妃之位不做也罢!“
“哎哟,姑奶奶,王妃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老奴的意思是长此以往下去,您就不担心临璟殿那位赶在您之前怀上王爷的子嗣吗?”曲嬷嬷趁着四下没有外人提醒道。
见顾汐芸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曲嬷嬷破釜沉舟地说道:“王妃,您这一次可千万不能再错过了。”
“嬷嬷,你是说?”顾汐芸问道。
曲嬷嬷靠近她说道:“斩草要除根,璟夫人如今深受王爷的宠爱,而厨房也从来没有做过避子汤,指不定哪天临景殿腹中就有了。王府的侧夫人不同于侍妾,她可以自己抚养孩子,到时候威胁到王妃您可就不好了。”
顾汐芸有些震惊地望向她,曲嬷嬷继续补充道:“王妃,万不可妇人之仁!您出嫁之时,侯夫人曾经给老奴一瓶药,里头有红花麝香等成分,就是担心会有如今的局面发生。”
“不可,万一下药之事暴露,我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王爷一定会杀了我的!“顾汐芸一口拒绝道,“嬷嬷,你不必再劝。而且这临景殿目前不是还没怀上吗?等到她真有了再说这个也不迟。”
曲嬷嬷还想出声再劝,奈何青玥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顾汐芸主仆二人之间的谈话只好暂停。
“王妃,药熬好了,奴婢扶您起来。”青玥放下药说道。
顾汐芸摆了摆手示意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王妃还想躺一会儿再喝药。”
曲嬷嬷和青玥闻言只好告退,待二人走出昭阳殿,青玥礼貌对着曲嬷嬷说道:“曲嬷嬷,我先去准备王妃爱吃的蜜饯。”
青玥面色如常地走进茶水房,她这才伸手扶住桌子,脑海中回想起方才她不小心听到曲嬷嬷对着王妃所说的话,内心狂跳不已,她慢慢走到窗边,抬起头望着临景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知棋满头雾水地提着食盒回到了临景殿,伺候洛音用晚膳时,知棋因为青玥前头的那一番提醒之言频频走神,洛音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夜色稍晚一些的时候,裴垣派人过来知会洛音,因为明日要早起出城去军营,今夜便直接在前院就寝。
里间知棋和抱琴一人帮洛音散发,一人收拾着首饰。这时洛音出声问道:“知棋,你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出了什么事么?”
知棋手里的梳子顿了一下,犹豫道:“夫人,奴婢早些去厨房拿晚膳之时,刚好碰到了王妃身边的青玥姐姐,她让奴婢回来提醒夫人您一句,信国公府宴请宾客那天,您一定别去,哪怕是装作抱恙也不要去。”
抱琴疑惑道:“信国公府?”
“青玥是好意,她这么谨慎之人都忍不住让知棋你回来提醒我,看来我们这位好王妃怕是又想到了什么新花样要在信国公府举办宴会之时来对付我了。”洛音不在意地笑了笑道。
知棋急忙问她:“那夫人,您到时候如果不去,要如何躲过府医的诊脉,脉象可不会骗人的。”
洛音心有成算开口说道:“无妨,我有数。王府上有位府医定会答应帮忙。”
知棋没忍住追问道:“您指的是哪位府医?”
“是已故常府医的大徒弟,叶府医。”洛音直接给出答案。
抱琴迟疑着说道:“叶府医正是给负责给王府后院请脉,但是夫人您就不担心他会透露给王妃吗?”
洛音摇了摇头,解释道:“别人可能会,但他绝对不会。”
“您为何如此笃定。”知棋问道,洛音笑着出声说着:“因为这位叶府医心爱之人便是因王妃才丧命的。”
其实洛音自己也没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会如此的深,就好似老天爷有意为之一般。当年,顾汐芸出身威远侯府,又被皇家钦点晋王妃之位,在京城贵女圈中自然名声鹊起。
洛音记得在上辈子一次侯府宴会上,一位小官之女不小心地踩到顾汐芸新制的衣裙上,惹得顾汐芸大发雷霆,后面还是顾老夫人看不下去让洛音带着那位被顾汐芸发火吓得脸色发白的官家小姐先去休息。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那位小姐泪眼朦胧浑身发抖的样子。
等到洛音再次听到那位与林间小鹿一般娇弱的小官之女的消息时,竟得知她在家中上吊自尽了。她还能想起顾老夫人对唐嬷嬷提起这件事时曾说过:“真是造孽,芸姐儿为何对人家苦苦相逼,就因为那郑家姑娘踩了她的新衣裳?我也是没想到芸姐儿居然一直怀恨在心,还经常找人家的麻烦,这次更过分,众目睽睽之下使计毁了郑家小姑娘的脸,世上哪个女子能忍受得了破相之苦……”
顾老夫人思索片刻,补充道:“唐嬷嬷你带着洛音替我走一趟那姑娘家里,送一些东西过去,表表心意吧。”
洛音便和唐嬷嬷奉老夫人之命来到了郑府,入目皆是一片白,耳边充斥着哭声。就在此时,洛音注意到了厅上有个年轻男子红肿着眼睛站在一旁,出深地看着棺中躺着的人。洛音问了郑府下人才得知是她们家小姐的未婚夫,姓叶,在晋王府里做府医。
洛音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浑身都充斥着痛苦和绝望,太过引人注目,同样也给洛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知棋和抱琴得知了其中的隐情,也皆沉默不语。
“明日,知棋你替我去请叶府医来临景殿。”洛音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