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哭声如魔音贯脑,令人心烦气躁。
“诗织不哭,姐姐来了。”绫奈理很快小碎步上前,抱起婴儿,轻拍摇晃。
萧梦觉没精打采地坐在榻榻米边缘,以手扶额。
从炭烧郎的记忆可知,女婴是绫奈理的妹妹。
岳母在岳父在去世前刚好怀孕,三个月前生下诗织,因产后并发症离世。
诗织是绫奈理取的名字,至于家名、别名、氏、苗字之类,庶民没资格拥有。
绫奈理既当姐又当妈,令本就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照顾诗织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下地干活都得背着诗织。
每天还要把诗织送到一名刚生产的农妇家,喝对方的奶活命。
当然,并非免费,而且价钱很高,占据了每日开支的一半以上。
看着绫奈理身上华美的和服,萧梦觉这才想起了一些事情。
这件和服是嫁妆,她仅有这么一件正装和服。
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钱买新的,因此她一向宝贝得不行,只有新年和盂兰盆节才舍得穿。
而今天她却穿着正装和服,一定是去了需要她展现美貌的场所,见觊觎她美貌的人。
炭烧郎的记忆里,最近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没人买他的炭,家里存粮见底好几天了。
正好有人提醒他可以让妻子去「游郭」赚钱渡过难关,他今早就跟绫奈理说了。
「游郭」说白了就是红灯区。
这个时代卖身是合法的,经常有妻子在屋里卖丈夫在外面把风的事情。
下层人民的贞操观念其实很淡,婚姻也没有多少忠诚度可言。
毕竟活着已经十分艰难,哪有多余精力在乎其他的呢?
仓廪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大有道理。
绫奈理知书达礼,道德标准显然比炭烧郎要高,当时羞愤欲绝,拼死不从。
炭烧郎没辙,只好继续出去卖炭。
结果只卖了三文钱,回家路上丢了性命,恰巧被萧梦觉的灵魂入主。
现在看来,绫奈理终究还是屈服于生存的压力去了游郭。
要不是为了才三个月的妹妹,她即使饿死也不可能去游郭。
“你……去了游郭,对吧。”待诗织睡着,萧梦觉问道,有些感慨,但并未感到羞愧。
融合了炭烧郎的记忆,他也没把自己代入炭烧郎。
绫奈理安抚诗织的动作一滞,美眸中流露出悲伤之色,恨恨地说道:“对,我已经按你说的去了游郭,明天正式开始工作,你满意了?
“而且,我预支了一贯薪水,买了粮食。是你让我去的,以后不要拿这件事来羞辱我。”
炭烧郎,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男人……
不过既然我占了你的身体,那就要承担起你的责任,给你擦屁股。
如果一走了之,任由一个弱女子带着婴儿在这危险的世界挣扎,那还是人吗?
在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休妻之前,萧梦觉希望能留下保证这对姐妹衣食无忧的资产。
“对不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毫不避讳绫奈理愤怒且鄙夷的目光,与她对视,“游郭不要去了,钱的事不必担心,交给我。”
绫奈理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坚定和自信,似乎世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想起他在审判会上的表现,绫奈理一句「你以为我会信」到了嘴边又生生忍住了。
“那你就要尽快赚到钱还给游郭。”停顿片刻,她接着说道,“你确定能做到?要是做不到的话趁早说,免得我刚跟游郭那边说不做了,后面又厚着脸皮要去。”
炭烧郎以往砍柴烧炭的时候经常偷懒,卖炭的钱只够一家人吃饱饭,补贴家用还得靠她打理的菜地,以及偶尔去别人家做工的薪水。
刚才他在审判会上大发神威,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是脱胎换骨般的顿悟还是灵光乍现,绫奈理当然希望是前者,但理智告诉她是后者。
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萧梦觉摇摇头说道:“本来我打算明天就进奈良川城搞点钱回来。
“既然还能撑一阵子,那还是晚几天吧。我再好好考虑下变现……呃,赚钱方案。”
她把诗织塞到萧梦觉怀里,没好气地说道:“你先抱着,我烧点热茶。这么晚了你只能吃茶泡饭,别想让我给你做料理。”
之前一直处于生死边缘,精神紧绷,现在放松下来,被她一说,萧梦觉立刻感觉腹中空空,胃有点不舒服。
出去卖了一天炭,结果炭没卖出去,回家路上还弄丢了。
整整一个白天,炭烧郎只吃了带出去的一个饭团。
“好,饭多一点,别舍不得米。”萧梦觉笑道。
所谓的米,指的是糙米,精细的大米穷苦人家可吃不起。
绫奈理瞪了他一眼,袅袅婷婷地走向屋子一角障子门隔开的小间,那是一个简陋的厨房。
一股奶味直冲上来,有点香又似乎有点臭,萧梦觉低头看去。
诗织闭眼小憩,刚刚哭过的小脸蛋上还残留着泪痕。
现在是夏天,襁褓只是一块粗糙的麻布。
她纤细的手臂突破了襁褓的束缚,像是投降一样举过头顶,双手握拳放在头两侧。
这样一个比猫也大不了多少、懵懂无知的小生命,十几年后会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姑娘。
萧梦觉不由感慨生命的神奇,小心翼翼地拈起她的小拳头,放在自己手心。
小拳头还不到他手心的四分之一大。
萧梦觉一丝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想要保护这个弱小的生命,想抱抱她,想要亲她一下。
抱了几分钟,诗织忽然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的双眸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的大,格外的纯净。
“嗨,诗织,怎么又醒了?”萧梦觉不知该作何反应,怔了两秒,晃了晃她的小手打招呼。
只见诗织小嘴瘪了又瘪,像是泛起了波浪,然后哇地大哭起来。
萧梦觉手足无措,想起父母抱自己那两周岁的弟弟的情形,照猫画虎轻轻摇晃了几下,但诗织并不买账。
换了几个姿势也没能止住哭声,这让他有些心烦气躁,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但又不忍心下手。
“来了来了。”绫奈理闻声,小碎步跑了过来。
将手中装着一碗糙米饭一壶茶的托盘放在矮桌上,接过女婴,白了萧梦觉一眼。
“她是你小姨子,你有责任哄她。全推给我不是大丈夫,你应该好好学习怎么哄孩子。”
如果是炭烧郎,他现在大概会默不作声,只是在心里发狠,迟早有一天让你生一个我的孩子,到时候所有的屈辱都洗刷了。
但萧梦觉认为她说的对:“啊对对对。”
绫奈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抱着诗织哄了一会儿,哭声很快停息,世界归于宁静。
茶泡饭,原来就是白开水泡饭,把白开水叫做茶,没毛病。
萧梦觉叹气,往糙米饭里加开水。
几口把饭吃完后,疲惫感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萧梦觉都懒得洗漱了,脱了外衣,躺在诗织身边。
绫奈理从角落的书堆里找了一本古籍,坐在门口,借着月光开始。
精致绝美的脸上原本的哀愁、愤怒、纠结等种种情绪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足感、幸福感。
萧梦觉不由感叹,好学的女人,我当年要是有这种精神头,清华北大任我选。
原主的记忆仅融合了一部分,趁现在休息,继续消化。
原主到底是怎么死,才让自己鸠占鹊巢?
萧梦觉很好奇,心念一动,一段记忆在脑海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