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故而敲门声显得格外洪亮。
张泠泠诧异的看了周易一眼,从他的神情里得知不是周易在戏弄自己之后,唰的一下拉开了门。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朱权笔直的站在门口,不同的是,方才的朱权虽然给人的感觉极其贪婪好色,但是旺盛的精力也代表了强大的活力,而现在的朱权头发乱糟糟的,脸色铁青,眼窝深陷,嘴角挂着怪异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像死人多过像活人。
周易从沙发上豁然坐起,朱权现在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前两天在陈小敏家捉到的那个鬼。
“泠泠,你先退后!”
关键时刻,周易没有考虑到张泠泠其实境界比自己还高一筹,放声喊道。
于此同时,他手里掐了个诀,一座宝塔虚影顿时从朱权站立的地方树立起来,迅速膨胀,大小刚好把朱权罩住。
张泠泠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听到周易招呼自己,顺从的退回屋子。
然而,已经晚了。
朱权的眼睛倏忽放射出猩红的光芒,笼罩他的心象宝塔顿时怦然破碎。
周易脸色一变,又一座心象宝塔祭出,演化众多场景,化作滚滚长河,横亘在朱权和张泠泠之间,这是他掌握的心象宝塔最强大的神通——命运,每一条河都代表了朱权的一种生命走向,只要他踏进去,周易便可以对他的命运进行随意编织。
他现在是见神境,但是在120种基本法构建的心象宝塔加持下,寻常的合一境也挣脱不了。
然而,意外再次发生了。
朱权猩红的眼睛露出极其人性化的讥嘲,然后迈开脚步。
咚的一声!
整个大楼轻微的晃了晃,朱权一脚踩在了一条命运河流上,但是朱权却丝毫没有受到那条命运河流的影响,反而脚下生出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诡异线条,将命运河流直接抹去。
受此牵连,一股剧烈的震荡沿着心象宝塔的路径反噬过来,周易的脑袋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原本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的思绪犹如无头苍蝇乱飞,让他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思维和应对。精神作用肉体,两行鼻血更是开始汩汩流下。
只一击,周易被直接剥夺了战力。
那边,张泠泠看到周易惨状,心中一股无名怒火喷发出来。
呖!
她张口发出一声愤怒的鸣叫,脸上浮现美丽纹路,继而一团团水汽凭空出现。
汩汩!
汩汩!
好像有一个无形的湖泊从遥远的地方降临,张泠泠身上的气息开始飞涨。
“狗杂种,敢碰老娘的男人!我宰了你!”
张泠泠像一只大鸟一样,异常彪悍的劈出一掌。
朱权眼中的讥嘲更加浓郁。
吱吱吱!
他身上原本剪裁异常合体的西装肉眼可见的被撑开一条条缝,然后嗤啦一声全部爆裂开来,露出一个铁青色的宛如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面包圈堆成的身体。
嗬嗬!
面对张泠泠的攻击,朱权满不在乎的咧嘴一笑,任由张泠泠砍在自己身上,肉圈儿水波一样晃荡,顷刻间卸去张泠泠攻击中的所有力道。不仅如此,张泠泠的手掌砍在朱权身上的时候,朱权身上的肌肉还骤然变紧,像夹子一样夹住了张泠泠的手指。
张泠泠抽身不及,感觉手指好像被石碾子碾过,剧烈的疼痛传来。
同样一击制服了张泠泠,朱权身上钻出茫茫多的黑线,带着一股子狡诈残忍的劲儿,将张泠泠捆绑起来。
做完这一切,朱权愣了愣神,似乎对张泠泠雷声大、雨点小的攻击有点儿怀疑,同时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就取得了胜利。
“真理锁链,显道境!一个不入流的蓝鲸鱼商会,怎么会有显道境?”
这时,张泠泠失声大喊了一句。
朱权歪着头看了看瘫在地上的周易,嗯,见神境,又看了看被束缚住的张泠泠,确实挺好看。
问题似乎自己找到了答案。
朱权也不搭话,忌惮的看了地上的周易一眼,似乎在斟酌杀死他的后果,神色变幻一番,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拖着张泠泠往外走。
他每走一步,身上的变化便少一分,等到走到门口,短短几步路,又变成了那个衣冠楚楚的常务副总,而被黑线捆绑住的张泠泠则成了一个身穿斗篷的高挑女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吱呀!
门打开了。
朱权皱了皱眉,因为眼前又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门,他回头看去,房间还是老样子,而他正站在离房门一脚距离的地方,他不信邪的又拉开一道门,不出意外,又一扇门出现了。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沙哑的问。
黑线蠕动,把张泠泠的口鼻露出来。
张泠泠眼神奇异的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你的地盘,你问我,我问谁去?”
朱权似乎也没打算从张泠泠身上得到什么答案,黑线再次从身上涌出,覆盖房门,房门一阵扭曲,像电线短路一样,爆出一团火花,就此消失。
朱权脸上露出满意神色,继续拖着张泠泠往外走,刚要跨过门口,冷不防,一朵电花暴起,巧而又巧落在他的衣服上。只是一朵小小的电花,但是朱权却好像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以至于连表面的体面也维持不住,重新变回刚才的那副狰狞模样。
嗷!
他眼睛冒出红光,凶狠回头,扫视屋子,终于发现了不妥,瘫在地上的周易竟然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破!”
朱权大喝一声,茫茫多的黑线从他的身体里冒出,好像毒蛇一样在房间里乱窜,整个房间顿时变得乌央乌央的,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升腾起来。
然后,一条好像鞭子,又好像树叶枝干的锁链慢慢浮现出来,锁链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张泠泠只看一眼,就感觉到自己的脑海被邪恶入侵,连灵魂都变得歇斯底里,想要狂躁的大喊大叫,同时,一种衰败无力的感觉不可遏止的翻涌上来。
汩汩作响的无形湖泊立刻被压制到极点,无声无息,仿佛不曾存在过一样。
这是因为有真理锁链存在,朱权的神通在层次上远远超出张泠泠,同样,能够对月亮湖形成天然压制,说明这朱权的见神之地位阶即便不如月亮湖,也相差无几。
只是,遍数仙都城、道德山和羲和城,哪里有过这种邪恶之地?
这朱权到底在哪里见的神?
张泠泠闭上眼睛,不由骇然的想。
缔结真理锁链是合一境进阶显道境的最明显标志,而真理锁链一旦缔结,便可以短暂的影响所在区域的天象。朱权感觉到这电花似乎蕴含着某种对灵魂杀伤力尤其大的力量,再烧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烧得神魂俱灭,所以开始不管不顾祭出真理锁链,竭力寻找电花的源头。
嘭!
随着真理锁链横空,黑线越来越多,几乎填满整个房间,心象宝塔的极限达到,心象陷阱陡然破灭,露出沙发上脸色苍白的周易。
嗬嗬嗬!
发现周易后,朱权露出狰狞的笑容,这时候的他几乎看不出人样,一层层的肉圈堆叠而成的身体,臃肿庞大,皮肤上遍布一个个绿色斑块,流淌着脓水和刺鼻气息,他的四肢则朝着怪异的角度扭曲起来,像是镰刀,又像是昆虫的节肢。
“这件衣服,我喜欢!”
朱权贪婪的看了一眼周易,邪恶的说。
周易脸色难看。
他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还是家里长辈安排好的接头单位,竟然闹出了这种幺蛾子。
这时,张泠泠说:“那什么,你要的不是我吗?放了他。”
朱权呵呵笑着说:“你是上使要的炉鼎,他是我明天计划穿的衣服,你们俩谁也跑不掉。”
张泠泠对周易说:“完了,半路夫妻做不成,咱们成亡命鸳鸯了。”
周易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俏皮话。”
张泠泠说:“怕什么,你不是烧着他呢吗?”
话音刚落,朱权伸出节肢状的手臂架在了周易脖颈上,一言不发,但是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正在灼烧的电花顿时熄灭。
张泠泠不满的说:“你能不这么配合吗?”
“我喜欢识时务者!”
朱权立刻轻松下来,身形急剧收缩,重新变成正常人模样,俏皮的说。
周易说:“我很好奇,你的见神之地在哪里?竟然比起月亮湖也不遑多让。”
恢复正常的朱权耸了耸肩膀,说:“对不起,这个问题超出了我能回答的范围。”
周易说:“那就换个问题,蓝鲸鱼商会里残害同僚是什么罪?”
朱权笑着说:“会被直接处死,但是很抱歉,许乐先生,那一天您是看不到了。
因为,明天我就会穿着您的躯壳代替您去完成您手头的那项工作。”
周易说:“你知道我要去干嘛?”
朱权说:“许乐先生,我想,你不知道其实我知道的比您想象的更多。”
周易目光闪动,似乎在辨别他话语的真伪。
张泠泠说:“那我呢?”
朱权沉吟了一下,说:“抱歉,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虽然很喜欢你,但是既然上使点名要您,我只好忍痛割爱。”
张泠泠说:“那还蛮可惜的。”
朱权说:“怎么了?”
张泠泠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地位低些的。”
朱权愣了下,说:“您这爱好倒是挺特别。”
张泠泠叹了口气,说:“也不能说特别吧?我就是觉得地位低的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比较纯粹,我那些小姐妹都说我有草根情结。”
朱权笑了起来,说:“美丽的女士,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求,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等上使享用了您的元阴之后,我不介意和您发生一段灵与肉的纠缠。”
张泠泠嫌弃的说:“但是,你这副身体可不行,味儿太重了。”
朱权说:“当然,到时候我会好好使用许乐先生的身体的,我能感觉到他这具身体的活力,美味,甘甜,新鲜,就像春雨刚刚淋过的土壤,生机勃勃。”
这时,一直沉默的周易插话说:“所以,这位高岩先生,您是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吗?”
朱权一怔,笑容变得勉强,说:“许乐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周易叹了口气,说:“高岩,还要我明说吗?”
朱权强笑道:“许乐先生,乱说话死得快哦!”
周易好整以暇的说:“反正你也没打算放过我,对吗?”
朱权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挂起玩世不恭的表情,笑了笑,说:“能和我说说,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吗?”
周易说:“一个人的模样可以变化,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和语言习惯是很难变化的,因为眼神映照的是学识和心性,语言习惯映照的是知识结构和生活环境,学识、心性、知识结构、生活习惯,共同组成一个人的个人生态。
个人生态可以被破坏,比如把他变成一个傻子,或者强行的塞入一些邪恶知识,植入不端学术,但是除去破坏性的举动,个人生态具有极强的稳定性,很难在短期内发生变化。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已经对身份不加掩饰的高岩心悦诚服,诚恳的说:“明白了,谢谢您为我解惑,现在,你可以上路了!周,许乐先生,您放心,我会好好使用您这具身体的,争取不让它蒙羞。”
周易说:“你知道我是谁?”
高岩意味深长的说:“相信我,我比您更了解您自己。”
周易沉默片刻,笑笑说:“看来,我好像陷入了某种惊天大阴谋,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吗?”
高岩说:“很久了。”
周易说:“为什么到现在才找上来?”
高岩不好意思的说:“不怕您笑话,我是担心自己用您这具身体见神,效果没有您自己用的理想。”
说完,展颜一笑,说:“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决定是对的。”
周易说:“我记得刚开始你好像并没有打算杀死我。”
高岩舔了舔嘴唇,说:“是的,一开始我只想掳走这位美丽的女士,给你制造些麻烦,因为我们原本推算的最佳夺舍您的时机应该是在合一境,但是见到了您之后,我就再也忍不住心底的这份渴望了。
而且,刚刚见神,您布下的心象陷阱就能轻易跨越两个境界迷惑我,我也担心,等你到了合一境,我是不是还有实力去完成这份夺舍。”
周易说:“我谢谢你对我能力的肯定,但是,高岩先生,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我为什么要和你啰嗦那么长时间?”
高岩说:“您是说您在拖延时间吗?没用的,许乐先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您加上这位美丽的女士,也没有丝毫机会的。”
“是吗?”
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房间里场景好像一张画纸被人揉成了一团,轻易扯掉,显出身材高大的许可和烛爷,目光冷冷的看着高岩。
烛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说:“来路看不出来,但是身上鬼气端正浓郁,不是乱葬岗跑出来的,像个有出身的,这么个玩意儿盯上乐乐,我估计是他爹作下的孽。”
许可认同这个观点,愤愤的说:“狗东西,死了还留一屁股屎。”
烛爷嘿嘿一笑说:“老桑确实有点儿不爱干净。”
许可庆幸的说:“幸好他跟我的时间不长,要不然非得闹家庭矛盾不可。”
烛爷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夫妻之间,还是要多包容。”
许可说:“想得美他!对了,那什么,高岩是吧?你怎么不跑啊?”
高岩笑了笑,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抵抗和挣扎都是徒劳,就像猫捉老鼠,只会增加对方的乐趣,带不来任何命运的改变,在下的脑子虽然比不上许乐,但是这一点儿还是能看清的。”
许可丧气的说:“你这人可真没劲!”
高岩说:“可能是因为我少年老成吧。”
许可纠正他说:“你这不叫少年老成,叫早更。是病,得治!”
话音刚落,一个洁白的拳头伸出,直接砸在了高岩身上,高岩寄生的朱权,顿时四分五裂,五马分尸了一样。
周易看得眼皮子乱抖,他还没见过许可出手,这一次见到了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许可的实力,许可一出手,她拳头附近的规则立刻被强行篡改,就好像深沉的夜幕里点燃了一根蜡烛,烛芯附近立刻充满光和热。
这已经不是真理锁链的概念所能触及的范畴,那么,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妈妈,真实实力到底有多强?
高岩被许可轻描淡写一拳打爆,尸体中一团白光闪了出来,看样子却是一个脸型陌生的青年男子。
“没了肉身做寄托,灵魂还能凝而不散,果然是个有出身的。”
烛爷嘿然冷笑。
陌生青年男子也不搭话,只是看着周易,说:“许乐,你记着,咱们的事没完。”
说完,灵魂化作一团白光,急急飞向门口,眼看白光即将消失,许可脸色一冷,喊道:“转归!”
一口小小的散发着强烈灵魂气息的青色磨盘突然出现,缓缓转动,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即将消失的白光瞬间倒飞过来,磨盘自动张开,又盖上,眨眼的功夫,白光已经被碾磨起来。
“许乐,放过我,咱俩不是敌人!”
白光骇得魂飞魄散,急切大喊。
许可看了看周易,周易面无表情。
“缠绵!”
许可张口再喊。
磨盘咯吱咯吱转动,白光立刻变得支离破碎,高岩惨叫连连,一边哭嚎一边求饶,然而周易和许可始终无动于衷,高岩的声音便变得阴狠起来,说:“许乐,你以为自己真的赢了吗?我告诉你,现在才是麻烦的开始。”
“话真多!”
许可嘀咕了一句,磨盘的转动陡然加快,一两个呼吸的功夫,白光被消磨的干干净净,高岩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周易脸上现出真诚的笑容,说:“谢谢妈!”
许可笑眯眯的说:“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儿行千里母担忧,唉,我可怜的娃娃啊!”
话音刚落,许可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烛爷一怔。
周易也一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朱权的头颅边,翻开他右耳边的头发,顿时头疼起来。
朱权的右耳与头皮相接的地方,赫然纹着一个残破的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