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亭踏着清晨的风,转头走去林嫣住的小屋去寻林舒。
林舒为了安抚林嫣,夜里陪着林嫣睡在了一处。代价只是亲亲他的唇角,蹭蹭他的胸膛,拉拉他的手掌,抱抱他的腰。沈华亭想想这代价实在小,自己似乎比不上林嫣那个小丫头,不是那么满意。
这一夜,他待在温汤里,脑子里琢磨的都是林舒的样子,和她说的每句话。
沈华亭想起林舒爱喝他做的鱼汤,无影庄里有口冷水塘,里头的鱼质也还不差。清晨还早,想来姐妹两人还未起床。他转身去了水塘,捞了条鱼回来犁园,去了灶房烧火熬煮鱼汤,放葱的时候,数着十颗葱粒,一粒也没多放。
初一和十五来打热水,回头提去给满月,伺候两位姑娘们起床梳洗。没料到灶房里烟火缭绕,鱼汤香气扑鼻,两人都愣了一下。
“太傅……”
沈华亭穿着两件青灰色棉质长衫,挽着松垂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尝着鱼汤的鲜味,然后盖上木质锅盖。挺拔的身形,仙人玉貌,走到窗前,推开一扇木窗,吹了一会早晨的凉风,散散身上的灶火气。
初一和十五还愣在原地,沈华亭偏过头,将两人惊诧的目光瞧在眼底。
他垂眼瞥了一眼垂在鬓前的长发,黑发中夹着丝丝白发,是有些碍眼。
“太傅的头发……”初一和十五倒不是惊诧太傅一大清早的亲自在这儿煮鱼汤,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太傅一夜花白了头?
发生了什么?
沈华亭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抬了抬视线,望了一眼两人身后走进来的冯恩。
冯恩亦是难免一怔,可他只皱了皱眉头,随后示意初一与十五先出去。
“朝堂有动静了?”沈华亭缓步走去架子前,就着木盆内的清水,洗净了双手。
冯恩是骑着快马赶来无影庄,带着一身寒凉的晨露,面上风尘仆仆。他走前几步,低声禀话道:“太傅所料不差,元宵一过,朝堂的动静不小。”
沈华亭取了架子上的棉帕子擦手。
“说说。”
冯恩低了低头,方继续禀道:“右相的人四处散播有关影卫谋害景帝的传言,令此传言在街头巷尾愈演愈烈。坊间已传出太傅‘擅权无君’,有窃国之心的说法。”
“继续。”
“百家清流请求阎老出山,主张正义,计划驱逐太傅……乃至是对太傅定罪。”
沈华亭将擦完手的棉帕子随手往架子上一搭,转回身望向冯恩,扯了扯嘴角。
“这么说,右相一党和清流难得站在一个阵营,一致要来讨伐本官这个罪不可恕的奸臣贼子?”
冯恩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若百家清流请得阎老再次入朝,届时,举朝之力弹压太傅一人。形势对太傅并不乐观。太皇太后与赵祯那儿,恐怕迫于压力,他们也不得不依从。”
沈华亭听了,不由轻笑了两声:“发动百僚驱逐本官这招,本就是阎阁老背后下的一招棋子,他自然是要出山的。只不过,为了将势造得更大,他也得再等等再出山。”
冯恩抬首,“阎老声望极高,倘若他再次入朝,朝堂上只需一言,势必将众望攸归。”
沈华亭将架子上取下的玉戒指,重新戴回指上,眸光渐深。
“本官没有想过百分之百能赢了这一局,可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能让世人看清清流面目,扳倒这个人,本官也会不计一切。”
沈华亭望了一眼热在灶上的鱼汤,冒着缕缕的白烟,抬动步伐。
“备马,回京。”
“是……”
冯恩侧身退让一步,随即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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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回京了?”林舒蹙蹙眉心。
沈华亭带走了初一,留下了十五和云胡。留下云胡可以理解,本意大概是想让云胡多花点时间照顾弟弟。
“太傅说了,夫人可在无影庄多留几日,待四姑娘的身子好全。”
满月在伺候林嫣换上林夫人亲手缝的新衣裳,换好从屋子里出来,只见林舒坐在桌前出神。
桌上是十五盛来的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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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在无影庄又住了两日,陪着林嫣把身体养好得差不多。
林嫣每日都要来看望不喜几回,同他说长道短,只是不喜越来越沉默,林嫣亲手给不喜剥桔子,不喜望着递到嘴边的桔瓣,张了张口:“我不喜酸。”
林嫣怔然。可她记得在教坊司,她也剥桔子给他吃,他没说自己不爱吃酸啊?
虽然他也的确没说过自己爱吃酸……
好像,她也没问过他爱吃什么……
头天来见不喜的时候,见不喜躺在床上,薄唇淡无血色,双目无光,是林嫣从未见过的虚弱,林嫣感到了心慌。
是为了保护她,不喜才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还有,她记得虔婆中箭的样子。
虔婆平日里严厉得让人害怕,却在危险关头,帮助了她和不喜。林嫣还有些不太理解。
可她还是为虔婆难过的落了泪。
她知道,虔婆一定死了,那支箭穿心口而过。
“哥哥,你是讨厌我了吗?”
林嫣年纪虽小,经历抄家,又进了一遭教坊司,比同龄女孩的心思多了一层敏感。不喜态度上微弱的转变,并未被林嫣忽略。
不喜的手搭在被子上,微微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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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在门外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她轻轻拧了下眉头。妹妹在孤单无助的日子里,是不喜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样的相处,会否滋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情感?
这点念头出现,林舒自己也愣了一会。
她摇了一下头,心想大抵是自己想多了。妹妹不过是把不喜当成了可以倚靠的亲人。
林舒没进去,带着满月和十五,想随处去走走。鹿鸣提着药箱,目光沉沉的站在那里。
鹿鸣望了望屋子,“我来给他们看看伤势。”
林舒点点头,微微的一笑:“辛苦你跑来。”
鹿鸣经过林舒身旁时,忽然停下,犹豫中递给林舒一把钥匙。只是鹿鸣什么也没说,进了屋。林舒低头望着手心的钥匙,愣愣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