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升空,天边还残余着绯红的晚霞。沈华亭手执着昨夜的那盏兔子灯,只是未点油。
傍晚的凉风吹着地上的枯叶,卷了几下,落在他的脚绊,停了下来。
他瞥着林舒,慢慢开口:“起风了。”
林舒望着映入眼帘的深青色衣摆,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她压下眼底一抹湿意,视线上移,望向跟前的沈华亭,声音里藏着委屈的说:“天快黑了,你知道不知道。”
浓郁的晚霞落了一束在她皙白的脸上,明亮的照着她眼底一缕迷茫的神采。
沈华亭“嗯”了一声,向她伸手。
林舒没把手给他,自己站起来去抱沈华亭,将脸埋在他的颈窝。
“等你好久了,你再不来找我,我就不理你了。”
沈华亭觉得好笑,也真的呵的一下笑了出声:“分明是你自己生了本官一通气,赌气跑开了,反来怪本官不来找。天下岂有此理。”
“还不是太傅先气的我,我都在庄子里走了半日了,脚好累好累,你还不哄我。”
沈华亭静默地瞥着怀里的人,抬手抚了抚她的背脊。
林舒声音软软,“还要哄…”
沈华亭的手掌压了压,在林舒背上又抚了一会。感受她冬衣下娇小的骨。
这么个宝贝儿,怎么就让他遇上了。林舒心里所想的,沈华亭如何一点猜不着?即便他对世间再生出眷恋,身上这毒亦是无解的可能了。而她也不知,小六死的时候,他发过誓,这仇报了便一定要去陪她。
沈华亭望向天边,晚霞慢慢的散去,夜幕从四周笼来。整座无影庄在逐渐暗下去。
林舒在沈华亭的怀里仰起脸,努力踮起脚尖,闭上眼睛,与他绵长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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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晚霞落尽,沈华亭点亮灯油,一手执兔子灯,一手牵起林舒往回走。
“这儿是什么地方?”走前,林舒转身望向落锁的院门,疑惑的询问,“我走来走去的,好似只有这里的院子落了锁。”
沈华亭淡淡的瞥了一眼,眸色稍稍一深,随口说:“搁置了些旧物,有些刀剑利器,怕伤了孩子。”
林舒轻轻蹙眉。
无影庄已荒废大半,这些年早就没有孩子来庄子,门上的锁却并不像是旧锁。
只是她也没有多想,影卫的庄子,本就不是普通庄子,白日里那些开着门的院子屋子,她见没人,也没胡乱的乱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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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扶着不喜靠坐在床头,看了一眼不喜虚弱的脸色,才又端起温热的药碗。不喜伸手要接,云胡拿起勺,笑了一下:“哥喂你。”
不喜默了一下。
“怎么,长大了,便不喝哥喂你的药了?”云胡温和望着不喜,“哥知道你有本事了,那也是我弟弟。”
不喜许久才张开嘴。云胡喂他喝完一碗药,不喜望了眼床头的剑。
云胡顺着他看了一眼,道:“你别多想,太傅宽恕了你,不会将你逐出暗卫。你只管把伤养好。”
不喜动了动干涸的嘴唇,捂了一下腹上的伤:“哥,我们这样的人,可还……”
不喜的话只说了一半,可云胡却捕捉到了不喜眼里闪烁的一点神采。
云胡先是茫然,他已许久没在弟弟的眼里见到过神采。打成了阉人的那一夜起,弟弟的眼里便再无了光彩,只余阴柔的死气。
云胡回味过来,心里惊诧,稍一思索,便知晓不喜的转变,十之八九与林嫣有关。
“我们这样的人,能活着,已是恩赐……”云胡狠狠心,说道。
莫说他们是阉人,即便不是,以不喜与林嫣身份的云泥之别,两人之间便绝无可能。林家姐妹终究是会回归凤巢的人。甚至将来,林舒还可能嫁与太傅。她的亲妹子,又怎可能嫁给他的弟弟?!
更何况他们都是阉人,最被人瞧不起的人。与其让弟弟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生出不该生的心思,不若狠狠心打破。
不喜却并未想过这些,他比哥哥更深知自己身为阉人该有的自知之明。
他不过是想说,会不会这世上,还有人不厌恶阉人,不看轻阉人。
一如林嫣看他。
“哥,我知道了。”
云胡心里一揪,他见惯了人情世故,比不喜更了解不喜。他知晓弟弟未必看清自己的心,可又希望不喜永远看不清才好。
然而,他真的不希望弟弟能有一个美满的未来?
阉人,阉人就真的不配拥有幸福么?
沈华亭没走进屋,听到了屋子里兄弟两人的对话,他眯起眼睛,望着寒冬后刺眼的晴朗日光。
不喜,林嫣?
又有什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