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震动。
原来梦里的男孩跪拜红叶山,是因为言家的孩子小六,小七。所以他才会拿烛火烧自己的掌心。怕是这痛从未有一日忘却过。
原来红叶山上埋了这么多无法往生的年幼亡灵,都来自于影卫家庭。
他说,六家同遭厄运。究竟六家人发生了什么?才逼得六家的母亲做出那样万般无奈的选择,要生生从几个孩子当中,选出唯一能生还的孩子。
林舒记得沈华亭说过,他有兄有姐。
原来红叶寺东侧翻修,是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火。原来那几年红叶寺以闭寺名义拦住香客,是因为佛祖的眼底下发生过一场惨无人道的血洗屠戮。
可这一切上京百姓无人知晓。它们被掩盖、被抹去、被埋葬,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林舒向后退了一步,含在眼眶里的泪,沿着白皙的面颊,沉甸甸地滚落下来。
“所以是太傅后来翻修了这座寺,修了这间地藏王菩萨殿,立了这些往生牌对吧?”
他如此憎恨清流。
无需多问也知道做下这一切恶端,雇佣杀手来灭口的罪魁祸首便是清流之臣。
可,这怎么可能呢?
清流怎会做出如此残忍狠毒的事情?
沈华亭望着眼前一脸震惊的林舒,猜想她定然是不信的。
若无切实证据摆在世人的眼前。
天下又有几人会信?
“想知道答案?在大崇寺。”
沈华亭轻笑,目光似一口深幽古井,寒意深不可测。
他未打算将这一段血腥罪恶说给她听。他要她去找答案。他猜测在找到答案的那一日,她是否是信他,还是信清流。
一个是倚势凌人、挟君自重的奸臣;一个是德高望重,世人眼中的良臣。
而她又是清流之家生出来的女儿,又怎会信他呢?
若有那一日,她会像千千万万个上京人一样,质疑影卫的忠诚,毫不犹豫站在清流一边,一起对他口诛笔伐吧?
她说喜欢他。
怎样才算是喜欢?
若非绝对的信任,又怎算得喜欢?
若换做是他,他会……
沈华亭心里似针刺一般。
他本不该情动。
可若非情动,又怎会如此反反复复猜测她所思所想,甚至……生出那一丝的期望?若非情动,又怎会带她来红叶寺,来看这些往生牌位。
告诉她,他的过往。
又怎会没告诉她,那日了虚师太将他们藏起来,若非他去捡掉落在地的面具,不会不小心松开了手,小六便不会跑了出去,也许,也许小六便不会死。
若非是他一个人独自进城,遇见了她的祖母。导致泄露了行踪,引来了杀手。
这些往生牌位上的每一个人,也许都还活着。
表哥宗元还活着、蓝玉还活着、小北还活着、小六,小七不会被火活活烧死……沈老爹亦不会为护他们逃跑而与杀手同归于尽。
甚至,蛮蛮也不会渴切地为了想要平冤昭雪,为父报仇,而喜欢上陆平昭,嫁给了陆平昭。最后也只落了个无辜惨死的下场。
这一切,是他造成。
他没告诉她,他不仅要活着复仇,还有拿命去赎罪。
死的人本就该是他。
他这样一个本该冷心冷情的人,连情动的资格也没有。回到红叶山清风潭的这一日,他为她洗手作羹汤,夜晚拥着她听山间雪雨拍打冷窗,却觉许久未有过这样平静安宁的生活。
可伴随而来的,是对小六,对表哥他们的背叛与愧疚之心。
他怎配获得一丝一毫的幸福?
他,不配!
沈华亭抬手去解腰间松散的系带,再然后一件一件脱下身上所穿的冬衫,迈着缓步走近林舒。
“还有一桩事情,方才没说给爱妾听。”
见他走向自己,解开了最后一件贴身的衣衫,露出那些隐藏了多年纵横交错的疤……林舒再一次后退了一步,摇晃着有些站不稳。
即便睡在一起,他也从未脱下最后一件里衣,且他穿的里衣都是厚面料。便是她环着他的腰身,亦摸不出来什么。
林舒喉咙一紧,心口一窒。
“派来杀人灭口的那些杀手恶名昭著,可不是江湖上的一些个小鱼小虾。这些个人里,什么人都有。里头有两个乃是刑部下了海捕文书缉拿的要犯,专干杀人不眨眼的勾当不说,还有那掳掠作奸的嗜好……”
沈华亭的身影从林舒头顶笼罩下来,林舒睁大眼睛趔趄后退,一步,再一步。
“他们见我生得好皮囊,便迫我脱下衣裳,道是我乖乖听话,便可放过小六小七。”沈华亭呵的一笑,“我知他们不会说话算话,却只得顺从了他们。去搏那一丝不存在的可能。”
林舒视线模糊,垂在袖子下的手拼命地攥紧在一起。
心底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他们下手从来连眼都不眨一次……不仅我这身子让他们碰过,还让他们拿鞭子抽了不下百下。每一下力道刚刚好,不至抽死人,却会令一个八岁的孩子痛不欲生。留下这些丑恶的罪证。”
林舒的心如坠冰窖。
沈华亭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眼角猩红的一片,脸色苍白如鬼魅,拉开衣衫,将自己的卑劣肮脏尽数展现在林舒的眼前。
他轻扯唇角,说:“这副身子,连本官自己也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