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舒是在冰冷的被窝里饿醒过来。她看了看空荡的床侧,不见沈华亭的身影,抬眼却又见他从宫里穿过来的衣物还搭在条凳上。
她朝窗外望了一眼,朦胧的旧窗户映着山间雪白一片。
林舒揭开棉被起床,自己穿上衣裳,打开房门走出来,先去西屋看望满月。云胡端着热水从屋外走进来,缓缓笑着说道:“夫人放心,昨夜我一直守在屋外,半夜的时候阿南大人进来过,为满月姑娘清除体内的毒素,早晨天未亮才离开。方才我还进去瞧过,满月姑娘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这会子正在安睡之中。”
“真的么?”林舒心头一喜,赶忙提起裙子跨过门槛走进屋子。
满月躺在床上,身上的紫红毒癍已呈消下去的症状,人也不那么水肿。
床头的地面上溅了一些乌黑的毒血,余下的盛在痰盂里,早晨已让云胡清理了出去。
林舒还以为要再等等,看着满月好转的样子,心中那块重石总算落了下来。她坐在床头,弯身在满月的额头亲吻了一下:“好满月,快些好起来。”
满月的睫毛颤了颤,又安稳睡去。
林舒想着给满月擦擦身子,这才发觉满月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裳。她正疑惑,没等她问出口,云胡便主动开口解释道:“昨夜是阿南大人给满月姑娘擦的身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林舒一怔,“阿南?给满月……擦身子?”
云胡放低了声音说:“昨儿个夜里,阿南大人替满月姑娘清除毒素时,需得脱下满月姑娘身上的衣裳。让奴才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五更时刻,阿南大人满头大汗地走出来,让我打一盆热水来,只让放在房间门口。阿南大人端进去,给满月姑娘擦洗完身子,又去东头一间屋子里拿来了一身干净的布衣。正是满月姑娘身上穿的这件。”
林舒沉默了一会。父亲母亲视满月为半个孩子,两年前家人为她备下未来的嫁妆时,也替满月备下了一份。
满月若将来有了喜欢的人,林家人也会欣然同意她嫁人。
如今林家倒了,她和满月一样也是奴籍,哪儿还能奢望正经的谈婚论嫁。
她为救家人不惜清白那是她自愿的选择,却没想到满月受了连累。
大庸民风虽算开放,可一个女子清白身子被一个男子看完了这事传扬出去,便意味着她只能嫁给这个人,再难有人家能接受。
也不知是否该说机缘巧合,她瞧着满月心下大概是喜欢阿南。可阿南的心结却是那个如母似姐的女子蛮蛮,对满月未必有旁的心思,且二人身份悬殊……
除非有一日阿南亦对满月有意,二人才可能结成夫妻。否则,依照满月的性子,若知道了,怕是宁肯一辈子不嫁人。这丫头比她还认死理。
林舒心疼地看向满月。
好在,这事情没几个人知晓。她踟躇的道:“满月醒来了,先别告诉她。这事……”
“夫人只管放心,这事儿不会外传。”云胡压低声。
林舒心知云胡办事的妥帖,暂且放下心来。她点点头,问:“太傅早起去哪儿了?”
“早起我一直在西屋这头,倒是未曾注意太傅起没起床。不过,太傅若是不在屋内,想来是去了水潭附近。”
林舒微微沉吟,“云胡公公来过这儿?”
云胡恭恭敬敬地回道:“太傅每年清明时节都会回来一趟。大多时候有冯恩公公随在身侧,奴才只跟着来过一回。”
林舒若有所思了一瞬。清明节回来定然是为了祭奠故人。
林舒望向窗外,又望回来,她没打算去水潭找沈华亭,而是问:“阿南在哪儿?”
上一回见到阿南这小子还是被他扔在诏狱的暗牢里。林舒还想找机会要训斥一下他,可见到阿南的这一刻,林舒差点没认出来。
阿南大约十八九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眼前的小子长了满脸的胡腮,头发干枯蓬乱,比上回见他瘦削了一圈,面色发青眼睛发红,整个人沧桑了十岁!
“阿南?”
阿南在厨房外挥舞手里的斧头劈着木柴,劈开一根喝一口酒,听见林舒的声音,抬了抬眼皮迟缓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闪烁了一下,又垂下头继续劈柴。
林舒沉默地看着他。阿南从地上慢慢地捡起一块木头,摆在墩子上,抡起斧头,一下,两下,全都劈歪了。
他也不在乎,捡起掉落的木头摆上来继续抡着斧头。
“她身体里的蛇毒都清除了,你无须在这站着……”阿南浑身散发着醉醺醺的酒气,“就当,我欠你!”
林舒看着木头被劈成两块。
心中不由微微一声叹息。
“你不欠我什么。上回之事,不怪你。”林舒柔声道,“想来是你生病时满月照顾过你;你才救了她一条命。总而言之,阿南,谢谢你。”
手里的斧头往下一沉,阿南身躯微微一顿。他复又握紧斧柄,垂头劈柴不再言语。
林舒抬头望出去,见墙外走回来一个身影。沈华亭穿着一身宽松的棉布衣衫,手里提着一条还在甩尾的青鱼,慢条斯理地推开木门走进来。
他早起未梳髻,只用发带系起一半在脑后,余下披散在肩头。那寡素的棉布长衫罩着他极高的身量,愈发衬托得人若雪间玉松,清清冷冷,美若谪仙。
林舒就这么一直看着他走到了她的跟前,心噗噗跳得厉害。
她低头看了一眼鱼,怔怔抬头望着他,“这鱼……该不会是太傅亲自去捞的?”
沈华亭将手里那一尾青鱼慢悠悠地提起来,看了一眼又放下,抬手去理林舒早起未梳整齐的发丝,“放了十年的鱼苗,钓了一早晨。今日早膳煮鱼汤。”
他早起就只是去水潭边钓鱼?
林舒张口结舌了一会。怪不得这青鱼如此大一条。实属少见了。
“可我不会烧菜呀!”林舒望了一圈,下意识觉得这种活,这里的人除了昏迷不醒的满月,便只有由她来做了,她忌惮地看着沈华亭手里的鱼,“也、也不会剖鱼……”
做饭这种事情林舒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
沈华亭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无视了一旁劈柴颓废的阿南。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种粗活怎能让本官的菀菀来做,本官今日做饭给菀菀吃。”
林舒惊得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