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从榻子旁拿起来一只锦盒,打开来里头是一张炭黑色的面具。
林舒见那面具和沈华亭床头的那张面具一模一样,露出惊讶的目光。但仔细一看,这张似乎要小一些。
太皇太后取出面具,面具的边缘在她长年夜深无人时的抚摸下泛着光滑,她神情悠远,似乎想起来自己年少时,身在哈鲁特草原的那些美丽时光。
太皇太后缓缓说:“我有众多的兄弟姊妹,我那妹妹小我许多岁,她却最是与我贴心。我嫁给辽王去了辽北,每年到了冬季,我都会去信哈鲁特给阿父,将她接来辽王府住到来年开春再回草原。”
“景帝前前后后,去了辽北几次,身边都有阿行的父亲陪同。妹妹也就是在这样的机缘之下,和阿行的父亲,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
“有一日,她对我说,她要和一个人离开。去大庸朝的上京。”太皇太后低头望着面具,凝神入目,“她拿着这张面具,说要嫁人了。我才恍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
林舒认真地没有出声。
“我并未见过阿行的父亲,他是影卫,身在暗处,却被我的妹妹所吸引。”太皇太后轻轻地抚摸着面具,似乎是她十分珍重之物,“我那妹妹天真烂漫,有一颗赤子之心。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她心目中的英雄。哪怕她嫁给他,代价是要戴上这样一张面具,从此之后和他一样隐姓埋名,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太皇太后含笑注视着林舒,眼神带着长辈一般的柔和,“今日初见你,哀家便觉得,你的眼神很像哀家的妹妹,你们的性情模样虽不同,却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一种爱上了便会拥有飞蛾扑火一般勇气的决心——太皇太后心中说道。
太皇太后也明白了为何沈华亭会独独对林舒不同。他大概也看见了林舒眼里赤子一般的执着。
“当年出事之前,妹妹将这张面具托人悄悄送来辽王府。”太皇太后将面具放回锦盒,轻轻盖上,“哀家想,大概是她知道了要出事,想要托付我照顾她的孩子。”
“后来,哀家再也没能见着她的面,也再未收到她的消息。哀家找寻过她的孩子,却遗憾没能找到。直至数年之后,阿行来到辽王府。”
太皇太后将锦盒递到林舒手里,谆谆说道:“哀家时日无多了。这是阿行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哀家把它交给你。”
林舒抱着锦盒出来的时候,沈华亭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身边是不知何时召唤过来的太医,他询问了一番太皇太后日常药食的细节,便让太医回了太医院。
他瞥了一眼锦盒,目光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似乎知晓盒子里的是什么。
“哀家这两日觉得身体好一些,多劳太傅记挂来咸熙殿看望哀家。”太皇太后让身边宫婢扶着,病容疲倦,“来人,替哀家送太傅。”
沈华亭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抬脚朝咸熙殿外走去。
林舒跟着他,把锦盒交给了满月拿着,两人一路无言。
走回内务府的路上,林舒停了下来,望了一眼天边清冷的月,和被月光照着的洁白大地。
“解行。”她唤。
沈华亭停下步伐凝着她,“爱妾这是又走累了?”
林舒走到他的身边,将手从暖和的斗篷下伸出来,去拉他的手,贴了贴自己让夜风吹得冰凉的小脸。
“从今往后,我陪太傅可好?”
在白雪覆盖的夜晚下,柔美月光的笼罩中,林舒抬起眼睛,对着沈华亭温温柔柔地笑着。
沈华亭盯着她半晌,唇角带起一抹浅笑:“爱妾这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林舒朝他更靠近一些。她拉着他的手,压在她的心口上,目光坦荡地望着他,说:“是我把太傅,放进了这里。”
沈华亭皱起眉,紧紧盯着她。
林舒笑颜明亮,温柔似夜下的月光,她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从林家抄家那天开始,我接近你,便是带着目的。我也知晓,你与清流之间大抵有我还不清楚的深仇大恨。你要毁了清流,而我要救我的家人——你在春华巷安插了锦衣卫,保护我的家人;你让母亲当了掌司姑姑,不让宫里的人欺负;你还派了云胡的弟弟不喜去了教坊司保护嫣儿,这些我都知道了。”
林舒的目光是坚定的雪亮,“难道太傅心里对我不是也有在意?”
沈华亭盯着她的眉眼,林舒温柔地回望,夜风拂过她乌黑发丝。
他的掌心下是她热烈的心跳。
“本官一个人习惯了。”他说。
她点点头,“嗯。既是习惯,可以培养的对吧?”
她和他同塌而眠了多少个夜晚,他看似强迫她看一些不正经的画册本子。却在那些夜晚从未真正有一次碰触过她。
她知道,他有心结。
这个心结来自于他的过往。
究竟是什么她并不想急于去追问。
他愿意让她躺在枕侧,便已经为她打破了他过去的原则。那,多打破一些,会没有可能吗?
林舒从家人那里得到过足够多的爱护,她知道什么是喜欢,也敢于直视自己的心动。
林舒踮起脚尖,去凑近到沈华亭的唇边,可两人平齐站着,她的身高不够,她去握他的手臂。
沈华亭垂垂视线,手掌搭在她的后腰,将人往上托起一些,微微俯下头,让林舒将柔软的轻吻,落在他的唇角。
林舒将脚落回地面,拉开距离,乌黑的眸子越发明亮,燃着一团热烈的火焰。
寒风吹着沈华亭头上发带,拂过他的肩头,带来宫中更夜的鼓响。
这条路,他没有打算一直走下去。
如今只等该死的人死了。
他便把命还了。
林舒说的从今往后,也不过就是眼前了。
“爱妾这胆子是谁教的?”他呵了声,将她禁锢在怀中,深望着她让月光笼罩的温柔脸孔。
林舒眨眨眼,“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