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立在门口,等他们姐弟两人说完话,才对林舒招招手。她身量长,清清瘦瘦的样子,即便是穿着冬季的衣服,也有种亭亭玉立的风韵。
林舒望着傅容,心想大哥便是让嫂嫂这股柔情绰约的气质拿捏了。
“这个家,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往后这段日子要辛苦嫂嫂了。”
傅容温柔地为林舒上下掸了掸让风吹皱的衣裳,借着门口的光,目带怜惜地将林舒端详了一眼。
她的眉目本就生的恬淡,逆光站着,显得更加的柔静。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俗言道长嫂如母,原该是我来担更多,却倒过来让你这个小姑子来为了家出面。”
傅容的目光存着感激,拉着林舒的手,轻柔的拍了拍,缓缓地说道:“若不是你给嫂嫂的字条,给嫂嫂提了醒,嫂嫂被发到长公主府那几日,还不知要多遭多少的罪。你写那些当真是叫我心惊后怕。”
林舒想起上一世,心头发酸。她没想到沈华亭会把长嫂给送了回来。时时担心着自己顾东顾不了西。无法保全所有的家人。
长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她总算是在心里舒了好大一口气。
林舒将目光往傅容肚腹上移去一眼又移回来,含笑的道:“肚里的宝宝……”
傅容眉目一柔,顿显慈爱,低头抚了一抚自己的肚子,说:“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恐怕也不清楚,自己有上了。”
傅容拉着林舒的手,贴在自己的肚腹上,那里还很平坦。但林舒好似感受了一个新的生命在孕育的奇妙。
上一世,长嫂遭到驸马的玷辱后小产了才知自己肚里怀了孩子。
傅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静静看着林舒的眼,“你是如何知道我这肚子里有了孩子?也是做梦梦到?”
林舒知道嫂嫂是个聪明人,不大会信她说的做梦这种理由。
傅容见林舒目光闪烁,似乎有难言之隐。她便只是微微地一笑,说:“日后你想说再告诉嫂嫂。”
林舒微微地舒了口气,抱着傅容的胳膊,没敢把重量压下来,只是轻轻靠着晃了晃,“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嫂嫂呀!”
傅容眉眼染笑,点了一下林舒额头,“多大的人,还来嫂嫂跟前撒娇。”
林舒又把手往傅容肚上放,“宝宝,你有个又美丽又心善的娘,你要乖乖的听话,别吵着你娘,累着你娘了呀。”
傅容忍俊不禁,柔柔一笑后,又缓缓淡下来,她低头抚着自己的肚腹,带着一丝忧愁道:“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他能不能见到他的父亲。”
“嫂嫂放宽心。父亲和大哥二哥都会平安归来。”
林舒温柔的笑着,宽慰的道:“这个孩子,是顶着最难的时候到来。将来的福分必然也是最大的。”
傅容怔怔,望回林舒,目光带上一丝疼惜,“嫂嫂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嫂嫂能看得出来,舒儿长大了许多,心性坚韧了许多。嫂嫂很高兴,但也心疼你。”
林舒鼻尖发酸,心里头一暖。傅容望了一眼林舒身后的德叔,缓缓说道:“你出来一趟大概不容易。想来德叔这里,你也有话要说。”
傅容转头去里屋照顾老小,把老妈妈也带了走。
德叔走上前来,举止恭敬道:“三姑娘放宽心,太傅与咱们留了一份薄产。吃穿这些都还保得住。老太太和少夫人公子我会仔细照顾着。”
林舒稍稍宽了一下心。这一切安排,无需解释无需问,大家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
林舒走到屋檐前,环顾着白雪堆积的庭院,问道:“这间宅子是咱们的产业?”
德叔缓步跟过来,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声朗目明,回道:“倒不是咱们的产业。但我打听过,这间院子是京城一个员外郎家的老宅。宅子年岁看着是有些大了,好在这处地方僻静,出行方便。”
林舒大概便懂了。
这是沈华亭私下的安排。
林舒伸手摸着那根颇有年头的黑漆门柱,将心神收回来,淡声道:“德叔,您一辈子在林家。”
德叔慨然道:“我生在林家,长在林家,这辈子能侍奉老太爷,侍奉老爷,主家待我不薄,我林德何德何能呀。”
林舒的视线落在德叔的脸上,“要说起来,家里人都没有德叔您了解祖父。”
德叔的神情微微一怔。
林舒慢慢道:“永寿元年,景帝驾崩的时候,那年上京发生的事情德叔可记得清楚?”
林舒抬眼注视着德叔的神情。
德叔面貌微微一凝。
林舒也只是猜测,祖父若有事情瞒着家里,绝不可能瞒过所有人。身边总得有个处事的。这个人若不是父亲,也不是大哥,那便只能是德叔了。
德叔脸上的神情瞬息便恢复如常,他不着不急地说道:“自然是记得,那一年正月大雪纷飞的时候,景帝驾崩在大崇寺。家家户户都还在过正月,忽然间便要施行国丧。太子是过了十五元宵登基继的位,继位之日便改年号永寿。景帝在位数十年,他驾崩了,朝野动荡,举国不宁了整整半年之久。”
德叔叹息了一声,“那半年里上京也发生了许多的事呀!老太爷的身体一直健朗,便是在那段时间里,熬出了病来。”
“三姑娘为何忽然问起那一年的事?”德叔回望林舒,面带和蔼的笑意,“我记得,那时夫人她刚好怀上了你。”
林舒默然不语了一会。
德叔是看着她长大的,她也视他为叔叔,怎会听不出德叔话语里回避的意思?
难道祖父真有什么是瞒着家人都不能说的事?
林舒又试探的问:“德叔可认识解庵?”
德叔微微皱眉,想了一下道:“解庵?未曾听闻过此人。”
林舒双眸明亮地望着他,继续问道:“祖母说那年去施斋的路上,回来遇上一个小男孩,祖母替他解了围,还让德叔去买了一袋包子。德叔可记得这个事?”
德叔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一件事。”
“德叔可记得那孩子长相?”
“倒是记不清了。”
林舒抿抿唇,“祖母倒是说她还记得,当年德叔同祖母遇到的那个孩子就是太傅,沈华亭。”
德叔一怔,脸上露出惊讶。
这时候,初一在门口躬身说:“姑娘,时候不早。”
林舒没想到这么快。她也只好打住话头。望了一眼里屋,想了想没进去,转身跟了初一回到马车上。
德叔将林舒送至巷尾,站在巷口,望着初一和十五赶着马车走远了。神情才犹如铺上了一层霜雪,无比地凝重了下来。
他是林家的管家,跟着老太爷身边不少年。有些事情老太爷不说,他也能猜到一些。
德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永寿元年,景帝驾崩。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足以震动整个大庸王朝。不是他故意不说,而是他不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