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燮状态不正常,严格来说,是匪夷所思。
谁找人商量事情,那是把黑洞洞的两眼眶对着人,生怕人家一个不小心答应了,给你增加累赘是吧?
别的可以暂且不论,能不能先让他出去,这后有磨牙吮血毒舌,前有不知是否有危险的豺狼虎豹似的国师,能不能让他看到活路,再跟他谋大事。
何况,属实荒谬,陈旭尝试问道,“国师此言何意?”
华燮的回复令陈旭唏嘘不已,“新主已出,旧主不必留。”
真的能把他下巴惊掉。
华燮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要辅佐他做新皇,把陈珏拉下马。
这想法妙不可言,但成功微乎其微,甚觉华燮这平淡至极的言论在逗他。
荒谬摆弄鬼魅之影,陈旭也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大喜惑了心神,他笃信这是一场愚弄,却不能即可出言否定,他反倒朝人笑了笑,问道,“国师这话无凭无据的,我如何相信。”
脚上传来了被绞紧的桎梏感,陈旭低头看,是那条银身金瞳的蛇,虽然想一脚把这条蛇踢飞,但是他若无其事的忍耐涵养极高,他看见国师没有瞳仁的眼珠也在看他脚上的东西,这种奇异感,陈旭压抑着冒头的诡异到惊恐的感情。
“金鳞就是凭证,圣物只会亲近真正的天下主宰者,也会保护他。”
迷信,封建迷信。
陈旭见过鬼,却仍不免唯物主义的思想。他还是半信半疑华燮的话。
忽然,面前递来了一个铃铛,那是华燮赤裸着脚,绑在脚腕上的一只。
华燮早有准备地解了下来,递给他,铃铛在宽阔的空间内,发出的声音悠长而灵异。
“这个,也可做信物。”
“这有何用?”陈旭未伸手。
华燮溢满蓝光的手又是微晃,铃铛叮铃响,“若我对你有谎言,铃铛便会作响。”
陈旭接过,他紧盯着华燮道,“国师大人,你方才所言可有一句诳语?”
“无。”华燮轻吐一字,铃铛未响。
有事没事问下统,陈旭派出系统用场,“系统,华燮的话是真是假?”
“宿主,真的,你放心。”
那就是,危险和机遇等同,感谢国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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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的皇帝病了,一病不起,病入膏肓的病。
太医院的太医来来往往,不断出入乾阳殿,皇帝的身体有恙,暗沉了上方紫光之色,伺候在乾阳殿的宫人做事相比平日愈发的小心谨慎,时时注意谨言慎行四字,乾阳殿充斥死寂冰冷的气息。
似是药石无医。
以蛇作为圣物的国度便将国家信奉的蛇,一条条抓来,拆出脊骨,用石臼捣成末,洒在偌大的乾阳殿的四周,用以驱邪止厄。
国师也在乾阳殿之下举行驱赶邪祟的祭祀,戴着金银面具的信徒在大殿下,跳着神赐之舞,凝聚福音,赐福陛下。
忙而乱,乱而静,就像是在为这个统治了几十年陈朝的皇帝送葬。
沉闷的时日维持了一天,第二日,舞未歇,沉闷厚重的乾阳殿大门忽然打开,晨曦的光线投进沉暗的大殿内,尘埃在阳光中舞动,明黄色的长袍滴上了融金的亮色,旒珠庄严的遮住了那人的眼。
随着这人的出现,舞住,哀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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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陈旭看见了被传的快死了的陈珏,那人瞧着没有丝毫异样,与昔日无甚区别的坐在龙椅之上,平静而淡漠看着文武百官,像是从未经过惊心动魄的生死大关。
陈珏的唇色是粉中透白,他的唇忽然勾了下,那本来没有特意落在某个人身上的视线,凝在了陈旭身上。
陈旭没奢望陈珏大病一场能病死,就像他意想不到在华燮说帮他的第二天,陈珏就真的像模像样的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效率太高,实在有道不明的猫腻。
所以,没必要这样看他,弄得是他大逆不道做了弑父之举了,他还没插手呢,别给他戴高帽。
陈旭虚假担忧的表情,也看着陈珏。
只是一会儿,陈珏把他的目光收回,他身姿不正看在龙椅的侧边,大臣们个个关切问候陈珏的龙体,除却这些言语,就是打下的领土如何分配的言论,争论了一会儿,陈珏便摆手,这早朝就这么一会儿结束了。
贫瘠而羸弱的气息终于扑在了寡淡而无味的早朝上,大臣们有言而摒弃不语,皆是小心翼翼请了皇帝去。
陈珏的九旒冕在轻微晃动,他的身影似是有所偏移,贴身伺候的太监紧紧跟在其侧。
陈旭打算去看陈珏,要看看人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命要休矣,确认好办事。
换了朝服,坐着轿撵,陈旭来到了乾阳殿,乾阳殿的门槛里外下方有着显眼的白色粉,这就是磨出的蛇粉,陈旭瞥了一眼,未看出与普通的白色粉末有什么区别。
贴身的大太监进去禀报,陈旭站在里间的内门门口等着。
大太监一笑就出褶的脸说是皇帝请他进去,陈旭谢过进去,大太监站在门口继续守着。
屋内的气氛僵滞冷然,陈珏的床前挺拔着两个身影,一个穿着绣着牡丹的浅色华裳,一个紫色的朝服尚未脱去,女子瞧着雍容华贵,男子则是秦令抒。
人多却没有话语的泄出,陈旭向陈珏问候的声音也就突兀起来,“儿臣见过父皇。”
隔着一层薄纱,陈旭看到陈珏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动了动。
系统在他脑海里突然出声道,“宿主,屋内你没见过的女子是皇后哦。”
陈旭又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的面色有些透明的凄然,像是方才的谈话往她心上扎了不安宁的针,她见了陈旭,和陈旭说了句,太子多礼,身为皇后她声音并不柔媚,反而铿锵有力,带着醒目的飒然。
陈旭有些意想不到,直起身,却是听到,陈珏言语冷淡命他们回去。
秦令抒在此期间还朝他挤眉弄眼打招呼,心大至极,简直一副有勇无谋的莽撞少年样,也不知他可是看到了自家亲姐的异常。
他朝人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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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在陈珏的招呼下走近床榻,纱幔后面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陈珏压低的眉眼就出现在眼前,白而惨的唇色,黑而深的眸色。
拉着他手腕的手相比人正常温热的体温却是有区别,那是寒凉圈在了他手腕的一周,蔓延到他的指尖,感到异样蜷起的指节又被陈珏握着手撑直。
陈珏的冷然浮露于外,没有笑意,让他本就天潢贵胄的高傲的神色,更是透着疏懒,陈旭作为皇帝儿子的身份,在此刻直白的被人否定了,他是芥草,他是尘埃,是可以随意杀戮的存在。
双腿暗自蓄力,宁可拼个你死我活,不能随意死于歹人之手。
好在,陈珏只是惯常的给他施加压力,让他为此而紧张,寒凉的触感褪去,陈珏松开手,他靠在身后的玉枕上,阖上双眼,略微含青的下眼出现在陈旭眼中。
外边突然来了人,穿着一身普通的宫人衣裳,手上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自尽三件套——白绫,毒酒,匕首。
什么理由要他死?
陈旭双腿灌铅般沉重,真是惨不忍睹。
陈珏撩起眼皮,他病弱的音线平直,毫无感情而言,“去椒房殿,赐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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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走后的乾阳殿空了人息,陈珏松散的发丝披在他的脑后,疲惫的眼皮又盖住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珠,他不浓不淡的眉毛明显的向中间蹙起,他的唇抿着,像是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软鞋踩在内间精美的砖块上,黑色的裤脚在地上反射影影绰绰的倒影,来人单膝跪在地上,向陈珏行礼。
透过纱帐,地上的人看着榻上没有动作的人,静静地等待着。
须臾过后,龙床上,淡淡的声音越出薄纱,“带上新塞进暗卫里的人,去给华燮送份礼。”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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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令抒出宫门的时候,忽然被宫内的人拦住了,那人是他阿姐的贴身婢女,芙儿。
她面色悲痛欲绝,语气急切,泣音不止,直叫着他赶快回去,说是太子殿下端来了给他阿姐自尽的物件。
他心上犹不信,却是疾驰跑到了椒房殿。
一到椒房殿的门口,就见着伺候在椒房殿里外的宫女奴才聚集在门口,呜呜咽咽的抽泣,他迅速瞥过,冲入殿内。
砸进他眼眶里的是大殿上立着的白色绣鞋,上面绣鞋枝叶伸展的梅花,他阿姐一身雪白的衣服,自缢在房梁之上。
秦令抒双目赤红,冲上前去,抱住他阿姐的双腿将人放了下来。
“啊!”秦風筱安静的躺在他怀里,声息全无,面色青紫,他怒吼叫出声,眼泪断了线砸在她身上。
秦令抒不可置信的伸手去摸秦風筱的脸,残留的温度更是刺激了他,若他晚一步出宫,就不会让阿姐被人逼死。
她可是陈国的皇后,竟敢让她上吊而亡。
秦令抒血红的双眼在大殿里巡回,他看见了现在端着托盘奴才身前的陈旭,那托盘上边,还存在着鸩酒和匕首。
杀了他,杀了他。
秦令抒的胳膊因着巨大的情绪而颤抖,他的肌肉像是石块绷紧,慢慢的放下手中人,他站起来,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外掉,透明的水滴落在地上,他血红的双眼紧盯着陈旭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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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样轻而易举就给他定了罪名,陈旭是真的,喜极而泣,人生的乐趣莫过于树敌,死亡是终极追求。
秦風筱的死,是陈珏给他埋下的陷阱,他精准的成为了秦令抒眼中罪不可恕的恶人。
秦令抒看他的眼神,是尸山血海淬出来的怒意杀意,不顾一切而又宛若实质。
他的手已经朝他的脖子伸过来,清脆的骨头鸣响从后方传来,杯子破碎在地上,刀刃碰击地面也有明朗的锐意,秦令抒拧断了他身后奴才的脖子,托板摔在陈旭脚边。
秦令抒的胳膊横在陈旭的颈侧,云纹在他紫色的朝服旁,这样一个只论战场险恶忽略思考人心险恶的人,到底是着了世俗的玩弄,用亲人的血来洗去他的少不更事,让他像是打磨过的利刃,更加的凛然冷酷,残忍暴虐。
秦令抒摁住了陈旭的后颈,逼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就算是陛下圣令难违,你也可以不亲自带人来杀了我阿姐。”
陈旭看到的那双眼,湿热而红,他饱含热泪的滚烫,又充满肆虐的杀意,秦令抒被刺激到理智快完全丧失。
但是,拘泥的君臣思想,又让他无法对陈旭下手,也不能去质问天下之主为何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他只能把怨恨愤怒不甘咽进肚中,把企图僭越的力道寸寸收回,也不再要陈旭的回答,今上才恩赐他征战四方,转眼间竟赐死了他阿姐,这如何再让他为陈国而策马扬鞭,开疆扩土。
他心如刀绞尝到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秦令抒走到秦風筱面前,跪倒在地,颓然而无力,秦風筱是他剩下的唯一亲人。
陈旭在秦令抒的后方,他把手边一直拿着却未受到秦令抒注意的信,从秦令抒的侧面递过去,“这是皇后娘娘留给你的信,秦令抒,你是臣,君命不可违,你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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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皇帝病后,皇后暴毙,三声钟落,轰轰烈烈的葬礼举办起来。
陈旭问过陈珏杀了秦令抒姐姐的理由,那是诛九族的罪,企图弑君。
陈珏的病,是秦風筱联合他人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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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令抒辞了官职,陈珏体恤他,赏了府邸,赏了良田,赏了白银黄金。
而陈珏的病,它绵延了下来,陈珏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他的身体不必再从苍白的面色看出病弱,和他接触,很明显能察觉到他愈发浓重的羸弱气息。
陈珏开始让陈旭时刻伴在左右。
早朝,大臣进言必会问他可有建议问题,这是宠爱开始昌盛的表现。
下朝,陈旭换了朝服要立时去往乾阳殿,出现在陈珏四周,伺候陈珏穿衣吃药。
这感觉就像他慢慢的送陈珏去死,妙不可言。
就这样持续了数十天,一日下朝后,陈旭在乾阳殿里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华燮。
华燮坐在一个玉白的轮椅上,上面是精致雕刻的花纹,他蒙着眼睛布条还是带着金色的条纹的绸缎,他穿着一身缥缈不可近的白衣,神圣而又高洁。
陈珏看见换下朝服的他,让他过去。
他坐在陈珏旁边,听到陈珏清润的声音,“旭儿,你可好奇国师的双腿是如何断的?”
陈旭挨得陈珏近,他能闻到陈珏身上连日吃药,渐渐染上药味的苦涩气息。
药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而陈珏本就品性劣等,自然是性格愈发残暴,宫人稍有不慎就被砍头,而战火又在燃起,陈珏又命人去攻打那些小国。
陈旭深究不了陈珏变态的想法,他看人这似笑非笑的意思,就知道陈珏是在做另一桩丧心病狂的事。
就是,这事——虽然他和国师由于陈珏阻拦没怎么见过面了——该不会国师的腿真断了还是陈珏找人把腿打断的?
陈旭刚要开口说话,嘴里被塞进了一颗药丸,入口即化,还有浅淡的甜意。
这内殿,似乎就只有他们三人。
冷寒从额角沁出,陈旭的力气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脊骨软了下去,趴在了陈珏身上,手指揪在了床褥上。
华燮突然出声,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浅而淡,没有波动,却还在口口声声的天命。“陈珏,你以为你能和天斗?”
指节突出的手划过陈旭的脸颊,陈珏的那只手慢条斯理的从陈旭的脸颊向下游移,透过几层衣物抵在他炽热的胸膛上。
腻凉的手心感受蓬勃跳动的心脏,这具躯壳,还是生机勃勃的。
听闻华燮的话,陈珏轻笑,他剥落了陈旭的外衣,挑开了陈旭的里衣,把那光滑的皮肉展露出来,轻描淡写的平息陈旭微弱阻挡挣扎,手指一寸寸切实触碰这具身体,力气摁压在上面,先是漾开胭脂色,又洇出青山远黛的蓝,缓缓又渗出紫色来。
不是,你们两个有恩怨情仇可不可以先把他放在一边,你个老变态的手法快让他肝胆俱裂了。
该不会,他真不是狗皇帝亲生儿?
陈旭呼叫系统,得到否定答案,那就放下心来,躯壳只是承载体。
陈旭目眦欲裂停顿,闭上眼,看见天堂,那是他笑的地方。
“天命?为何不瞧瞧,所谓上天的旨意,如何被他揉碎在手心里?”陈珏随意的应答,冷言冷语。
他看着陈旭眼角的轮廓撑起他喜欢弧度,他的皮肉斑斓,他的骨头无声的哀鸣,他一寸一寸,打断他为人的骨头。
“华燮,”陈珏心情愉悦摸着陈旭的下巴,看也不看陈国的国师一眼说道,“你再用一次禁术,朕就抽了你那条圣物的骨头,而不是打断你的骨头了。”
陈旭:!
陈珏竟如此难毙命,竟是禁术都能让人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