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荣跟着跳入水中。
他潜入湖中,一眼看到正往湖底深入的秀逸的身影,来不及顾及左右,他憋着气追了上去。
小皇帝潜水不太行,技巧拙劣,很快就觉得呼吸不上,虽然坚持不懈往前进,但身体吃力的很,拨开湖水的阻力变得明显,速度慢了下来。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人之后,发现林子致正抱着那个侍卫,二人还对嘴着嘴。
背叛的感觉打了小皇帝措手不及,他顿时火冒三丈,情绪激动不已,破口大骂,骂人的话咕噜的溢出几个象征性的泡泡,湖水顺着喉管往胃里钻。
闭上嘴,祈荣化悲愤为力量,快速尾随二人游出水面,看他上去怎么收拾那个该死的侍卫!嫩白的腮帮子鼓着,他跟着上岸的两人爬上红亭的另一边草地上。
一上去,祈荣撸起袖子,怒火滔天,气势汹汹,看他不把这狗胆包天的侍卫脸打肿。没成想,昂扬的怒火在看到人痛苦的蜷缩成一团浑身湿漉漉趴在地上的时候,一股脑的销声匿迹了。
骂人的话在肚子里咀嚼再三,祈荣看在这人看在这人要死要活的面上,勉强决定放人一马,可是残存的扯不清的不甘心纠缠着他的心,他暗暗叮嘱自己,再有下一次定不饶他。
挥袖,满身湿淋的水。祈荣难受的皱着秀眉,叫道:“子致,我们赶紧回去换衣服吧,全身都是水,难受的紧。至于,你这个侍卫我们也带着他回去,给他找御医看看可能就是受冷了,不必太在意。”
这话,陈旭垂死中坐起,他妹的,他疼的都要神志不清,天旋地转,昏天暗地好吗,信不信他趁这个劲给你来一拳。要不是人家真善美的主角受今天他少说也是死于非命,枉死而终。
这会人家还贴心的扶着他让他靠在身上呢,不过一会回去肯定麻烦受累,所以他爬也得爬起来。
陈旭手撑着地,挣扎着要站起来,止不住的痛吟从齿缝漏出,不依不饶的萦绕耳边,却与大脑隔开了两个世界,说不上真切,仿佛喘息的人不是他。他反复再三的摁着草地尝试着站起来,结果只是蛆一样在原地蠕动了几下。
动作太小了,林子致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陈旭想静静,就恰如他动弹不得像具尸体那样,图求清静。
可能痛的神经质了,陈旭竟从主角受那副遗世独立高不可攀的面无表情里读出了关心,看来真是疯了,精神都不正常了,陈旭再接再厉勤勉不已的支楞胳膊腿,站起来站起来。
不等陈旭在心里骂几句转移一下疼痛,突然他凌在半空。
事情瞬息万变,陈旭被主角受稳稳的抱着,一路上主角受健步如飞,带他领略人间百态,花草树木,世人模样。
无数次,他目睹宫女太监吃惊的表情,看他们对前面有人飞,后面皇帝徒步追惊世骇俗的场景的瞠目结舌,不得不说,这可能让他们开阔了眼界,拓宽了视野,大开眼界。
陈旭,苦中作乐,了解一下社会百态。
还别说,主角受力气真不错,抱着他一个大男人还能跑的这么快,陈旭掐着腿边的肉,减轻对宛如要人全身被戳烂捣碎的注意力,不错不错,不痛不痛。
忍了又忍。
去他大爷的,疼疯了。
陈旭低下头,面目狰狞。
千辛万苦,已在心心念念的寝宫中。
陈旭被林子致放在床上,湿淋淋的衣服沾湿褥子薄被。脸颊旁是柔软被子,隐隐约约脸部蹭了几下,触感与众不同。看着软和冒着舒服的气息,他偷偷摸摸的用手摸摸被子,手感不错,不过卵用没有。他注意力转移不了,丁点缓解痛苦的感觉都没赐予。
没毛用。
陈旭简直肝肠寸断,万念俱灰。他攥紧手下的被褥,仇人敌人莫过于此了,拧了几圈,反应平平,搅碎的疼依旧。
蜷缩在床榻间,陈旭心里对某个王爷的怨就藏不住,掖不住。
该死的王爷,蛊毒不是说只有他命令的时候发作吗,现在怎么会征兆全无就全力以赴往死里搞他,跟第一次的痛简直翻倍,难不成这狗屁蛊虫长大了,变强了,咬人力量倍增了?
想他撕心裂肺的痛,仅仅败在某人的疑心深重上。陈旭把某王爷拉出来鞭鞭尸,都不在他面前晃荡了,还是阴魂不散,一点活路不给。
他为何溺水这和某位远在他处,其实无处不在的王爷脱不了干系,其中渊源一清二楚昭然若揭。这不都要归功于这狗王爷给他喂的蛊虫不遗余力的搞他,让他明白乐极生悲的道理,顺道拽着他鬼门关前遛一遛。
话说这头他好不容易找到那个半大的青翠玉佩,正打算脱离苦海呢,那头立马见缝插针,立竿见影的蛊毒发作,都不叫缓冲的,痛的四肢失力。
这见不得他好的蛊毒!
当时一阵手忙脚乱,气息乱了大半,五脏痛绞一团,一刹那的四肢无力下,断送他向上爬的力气,人往下沉。
耳边湖水哗啦啦呼啸而过,湖底幽暗不见亮光。
要死了,脑子里只有闲心想想这个念头。
湖水淹的他眼睛睁不开,窒息死亡感压迫力极好的和暗碧的湖水为伍,阴险凶恶的取他性命。意识眼神逐渐涣散,陈旭手无意识的往前伸着,投入黑暗的怀抱。
模糊中,寂静的湖水先继炸开两朵水花,搅动了死一般的静寂。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但愿那时候他还尚余口气。谁能看见他?眼睛闭上的那一刻,被水拖动向上的手被抓住了,活着的气息进入了口腔……
经此一事,陈旭转动眼珠子,他果断视主角受为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以后任凭驱使绝无二话,兄弟抱一下有苦就对我说,他绝对不会推辞,一马当先,当仁不让。
太疼了,当又被扶起来解开衣服的时候,陈旭还不太清醒,他无力的阻止那只手,沙哑模糊不清的字嘶哑吐出,“不,不劳烦公子。”
四目相对,林子致的眼眸出奇的安静,漫无边际浓沉的黑暗,看不清里面蕴含的是什么,冰冷幽暗。
陈旭不松手,他抓着林子致的手,那只手青黛色的血管透出水洗白玉的皮肤,冷冷的潮。他身子摇摇欲坠,抓着林子致的手过分的用力,像是把林子致的手当作身体的支柱,支撑身体,喘气力气。
一方面,陈旭看不清林子致的情绪,一方面他眼睛也是疼的剩条缝,于是乎就这么水中月镜中花盯着彼此的眼睛,大有不死不罢休的意味。
几息过后,林子致松了手。
陈旭没有立马收回手,情况不允许。他抖嗦着手一点一点抽回抓着林子致的手,全身的力气压在上面,抽回来像是要拔出深扎的根脉,艰难又不敢急迫。
他慢慢的顺着手朝后倒,摔进榻上。
深深喘了口气,他可不能让主角受给他换衣服,麻烦人家不说,他那么点自尊心也作祟,他做不到厚颜无耻熟视无睹看人家给他换衣服。
松了口气,那边神出鬼没的小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请来了御医。陈旭笑笑,白费力气。
御医自两指搭在陈旭腕上神色就没有好看过,空出的那只手不停的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须,表情严肃。
半晌他无奈收回手长叹一口,对着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情况的主角受和小皇帝道:“这位公子的脉象并无异样,反而沉稳矫健,生机勃勃,不像外边看着这般冷汗直流,疼痛难忍,臣怀疑,这位公子可能中了什么奇怪的毒,至于究竟是各种毒,臣暂时也无法判断,不如让臣再观察几日,究其源头,对症下药。”
御医走后,陈旭面对两方视线,招架不住,身心俱损。没必要吧,让他这幅乱七八糟的样子供人观赏是不是有些残忍,或者说算不算有些挤压他为数不多的尊严,让他产生不必要的羞耻心。
各位看官,听我说。
陈旭喘息,加腔挤嗓使声音足够人听清楚,“公子,皇上,属下并无大碍,只是一些老毛病,不多时就可恢复。不必再麻烦御医了,也不必在这里好心陪着属下。”牙缝里蹦出来的字,个个嘎嘣脆,陈旭牙齿打颤。
为了使说话更加有力,陈旭掏出半条命,来之不易的玉佩递向祈荣。
“皇上,您的玉佩属下找到了。”
颤巍巍的一条胳膊伸在祈荣面前,一只沾满水渍的手里,紧紧捏着他的那枚玉佩。或许没想到陈旭真的找到了这枚玉佩,小皇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一时也没去接那玉佩。
陈旭本来就是强撑着气,只是举了这一会,他手就不受控制的抖抖索索。
快接,再不接他就真体力不支把它砸地上了。
别扭了一会儿,祈荣莫名有些不情愿的去拿玉佩,还没等他够到,林子致直接就把玉佩拿过来,丢给他。
祈荣慌忙接住,三言两语尚未出口,全都被林子致乱棍打死,“皇上既已拿到所寻之物,就请回吧。”
小皇帝看着林子致冰冷的目光到底没说什么,又看看了躺在林子致床上头都抬不起来的侍卫,压下心里不想走的情绪,咬咬牙,回应道:“那好吧,子致,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抓紧手中的玉佩,一去不回。
“明日,还是要看御医的。”祈荣走后,林子致不紧不慢开口,“切莫讳疾忌医,身体有恙,不能不管不顾。”
他也不是不想看大夫,关键是这是西域蛊毒,中原不精通此道者与门外汉无异,如何能解?
百转千回几个念头,陈旭提气扯唇,回话道,“公子宽心,属下一会便好,公子先请休息。”
林子致抿唇,住口了。
一安静下来不用忙着去应付他人,陈旭埋头痛哭,痛苦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嚎啕大哭,心里流泪,身上流汗,病来如山倒,醒也昏昏睡也昏昏。这一切,就说狗屁系统也免不了责任,首当其冲也该挨一顿痛骂,该死的,能不能升一升这狗屁不如的痛觉屏蔽等级,让这玩意物尽其用,恰适其职,非得把他疼死才满意吗?
伤心欲绝。
屋内很安静,听不到除他之外其他活动的声音。陈旭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滩烂肉,腐臭枯朽。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想睡一觉能不能稍减绵长的苦痛,结果意识一片清醒。
厉害厉害,确实够歹毒的蛊毒,连逃避都做不到,他佩服,五体投地,肝脑涂地的佩服。吐出的喘息,每一下都像是含在口里的最后一口气,呼出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而亡。
痛苦风头正盛,过了不知多久,陈旭只觉麻木的时候,渐觉周身恢复了力气。他试着挪动手脚,略有松动。
没让期待已久的人等太久,不多时,疼痛完全退去,陈旭如获新生。
他立马从主角受床上起来了,床上一大片湿痕。这是痛苦留下的痕迹,陈旭毁尸灭迹,用重新丰盈起来的内力内力烘干了床榻被褥。
一转头,看见主角受浑身是水的站在后边,脸色苍白,皮肤白的透明无机质,琉璃透澈的眼珠一动不动的按在眼眶内,无情绪的牢牢看着这边。
陈旭惊讶,又很快收敛好情绪,他不忘该有的礼节却简化了跪的步骤,向主角受拱手,“公子。”节省时间的立马走到主角受身边,“属下为您烘干衣物,避免着凉。”
没等林子致回答,陈旭就迫不及待的掌心凝聚内力,为怀瑾握瑜助人为乐的主角受弄干衣物。
陈旭张合的唇依旧是褪色的白,不过早就精神爽利没甚大碍。他加大手中的内力,快速把主角受湿漉漉的衣物弄干,免得病灾侵袭,徒增难受。
“为什么?”
什么,陈旭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为什么,陈旭垂眸看向林子致。
林子致神色淡淡,不见有何疑惑不解的情绪,眼神空漠,清澈如许。
一句为什么,陈旭想破头。
到底想不出所以然来。陈旭态度恭顺,他回道,“不知公子所言是为何?属下不敢断加猜测。”
“罢了。”
一声了,衣裳尚未全干,依旧半身淋漓,林子致拂开陈旭的手。
不是他真的对“为什么”一无所知啊,能不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给次机会也好啊,让他报答报答救命之恩,他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尽管提出问题就好,解忧别离愁。
“公子,”陈旭抓住林子致的胳膊,“不知属下哪里做错了?”